■苏俊墉
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位朋友对我说:“巴金年轻时来过泉州三次,他的作品多次写到泉州。我带你到巴金住过的地方走走,你再读他的作品会更有感觉。”
他知道,那段时间我正关注巴金早期的小说、散文。
我们穿过幽暗的中山北路来到黎明大学操场。校园内一间间教室亮着灯光。
朋友说,1930年八九月间,巴金第一次来泉州时住在这里。这原本是武庙,当时黎明高级中学刚办一年。学校里汇集了一批进步的知识青年,想通过教育来改造社会。那时的教室是茅草屋,很简陋。如今仅存的只有这两棵大榕树了。
我凝望着校园里两棵高大的老榕树,树冠伸展开,一团团黑黝黝茂盛的树叶伸向深蓝色的夜空。
“两株大榕树立在阴暗的背景里,两大堆茂盛的绿叶在晚风里微微摇动,好像两个巨大的黑影在空中舞动。”(巴金《电》)
我知道,那年巴金26岁,刚从法国留学归来,他的小说处女作《灭亡》刚在叶圣陶主编的《小说月报》连载。
我在大榕树下徘徊许久。
“我们在武庙的一个凉台上喝着绿豆粥,过了二三十个黄昏,我们望着夜渐渐地从庭前两棵大榕树繁茂的枝叶间落到地上,畅快地谈论着当前的社会问题和美丽的未来的梦景。”(巴金《悼范兄》)
朋友又带我穿过学校旁一条窄窄的小巷,来到县后街。我们在一处破旧的围墙外停住了。围墙塌了个缺口,土堆上长着几丛龙舌兰。一扇油漆剥落的破旧木门虚掩着,门框上钉着一块门牌号,写着“二五号”。庭院深深,两旁树影扶疏,飘来阵阵玉兰花香。最里面一排房间,有个窗子还亮着灯光。
朋友说,那房间是当年巴金和年轻朋友讨论问题的地方。
“晚上我们打着火把,走过黑暗的窄巷,听见带着威胁似的狗吠,到一个古老的院子去槌油漆脱落的木门。在那个阴暗的旧式房间里,围着一盏发出微光的煤油灯,大家怀着献身的热情,准备找一个机会牺牲自己。”(巴金《黑土》)
我一下子有了穿越时空的感觉。一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擎着火把,带着几位同伴在黑暗的窄巷穿行,身后传来恶犬的吠叫。亮着灯光的房间里,一位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站着侃侃而谈。那就是年轻的巴金,旁边围坐的一群年轻人,仰头望着他,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放着光。
我想,泉州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曾给年轻的巴金许多创作灵感。“风雨如磐暗故园”的时代早已远去。巴金早期小说、散文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青年人以天下为己任,追求理想、光明和信仰的勇敢探索。这是巴金早期作品的主题之一。
天有点晚了。
朋友说:“巴金先生第二、三次来泉州,住在当时的平民中学,也就是文庙里。有空我再带你去看看。”
我赶紧说:“那儿曾是我的母校,很熟悉。我自己去吧。”
晚风阵阵,随风飘来的玉兰花香似乎更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