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锔锅锔盆锔大缸了哟——”的吆喝声在村里响起来,被风携带着,穿行在大街小巷。这声音很有特点,重音放在“锔”上,若是十分的气力,那么用在这个字上须耗费七分。最后的“哟”字,拉长了语调,要持续五六秒吧。
听到这吆喝声,一户户的院门便吱扭扭响,妇人们端着待补的锅盆,寻声而来。“是山北的锔匠来了。”大家彼此告知。是山北的,而不是河东的。村里曾有多个锔匠来过,吆喝声却各有各的特点,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村中的老槐树下,锔匠坐在马扎上,吧嗒吧嗒吸着旱烟,静等人来。旁边支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车后座是拖筐。妇人们纷纷聚来,半圆形围着他。有人埋怨着锔匠来得太晚,自家的锅坏了这么久,都耽误做饭了。锔匠听了,只是笑,盯着面前摆了一地的锅,还有盆。
孩子们也来了,叫喳喳的,对外乡人都很好奇。外乡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都是新鲜的。有孩子蹲在锔匠面前,昂着头,稚声稚气地问:“你们那里有牛吗?”锔匠笑眯眯地回答:“有啊。”“有驴吗?”“有啊。”
锔匠清瘦,有些年纪了,头发花白,脸庞黝黑。他手上拿的是金刚钻。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钻,木头柄,一张弓子,大概是牛皮的,缠绕着钻具。拉动手柄,弓子抽动,钻转来转去,便能在器物上打眼。
对需要锔的器物,锔匠先是大体量一下裂缝的长度,估摸着需要几个钻孔,一一钻好后,将锔钉嵌入孔内,再用蒙着牛皮的小木槌轻轻敲打锔钉,使其深入孔内,与器物严丝合缝。然后,再涂抹上白色的腻子,便完工了。
妇人们端着自家锔好的锅或盆,左看右看,满意后,再和锔匠谈价格。一番口舌后,锔匠让步,依然是笑眯眯的。妇人自觉过意不去,从自家端来茶水,或者从院子里的菜园里,摘来黄瓜西红柿啥的,不管锔匠愿不愿意,直接塞进他的拖筐里。
若是锔大缸或瓮,要在忙完手里的活后,锔匠再跟着妇人上门去锔。
从什么时候开始,“锔锅锔盆锔大缸了哟——”的声音不再在村里响起,锔匠的身影不再出现了呢?记不得了。一种事物的消失并不是突然的,而是以一种毫无察觉的方式慢慢走远,等到你想起来时,才发现已经多年未见了。如今的人们,锅或盆裂缝了,就丢掉买新的了,谁还会去锔呢。
乡村里,一个个古老的行当,一位位有着各种技艺的匠人,已渐行渐远。留给我们的,只是遥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