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荣

在我们东北，到了冬天，家家户户的院子便成了天然大冰箱，可以冻菜，也可以冻柿子、冻梨、冻黄桃、冻海棠果、冻饺子、冻粘豆包、冻鱼、冻肉。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的大水缸存满了鱼和肉。

祖母将肉切成小块，拿到院子里冻着，为防止野狗和老鼠偷吃，祖母便差使我看着肉。我趴在屋里的窗户上，蹬着眼睛，等窗户上厚厚的窗花都被我嘴里哈出的热气融化了，窗户明亮起来时，肉也冻得差不多了。

祖母将肉铺在水缸里，铺一层肉，放一层冰，冰都提前砸成鸡蛋大小，然后再铺一层肉，再放一层冰。在那个肉是稀罕物的年代，冻肉要细水长流吃一个冬天。为了防止被偷，祖母在水缸上缠了一圈铁丝，用铁链将水缸和缸盖锁起来。

当然也不是年年冬天，都有这么多肉需要冻，有时钱不宽裕，肉只买一点点，祖母便将肉装在坛子里，直接埋雪里。

六岁那年冬天，我家的水缸都没有上锁，因为这年我家日子过得紧，但祖母说，再没钱也不能亏着我，她赶集买了一块羊肉，冻在坛子里，埋在雪里。

邻居二牛家吃小鸡炖蘑菇，我听说了后，馋得直流口水，也央求祖母给我炖肉吃。祖母爽快答应了，告诉我放学后，就可以吃上羊肉炖萝卜。

我开心了一天，可下午放学后，祖母只炖了一锅白菜豆腐汤。还不等我问呢，祖母疑惑地说，她记得她把装肉的坛子埋在院里的大槐树下了，可是铲了半天雪，也没找到肉，可能是她年纪大了，忘了地方，明天再找找。

吃饭的时候，祖母问我，明天找到羊肉了，想怎么吃呀？我说我想吃羊肉水饺。祖母又问，用胡萝卜还是白萝卜做馅？我说，胡萝卜。

晚上睡觉时，我想着明天放学就能吃到热腾腾的羊肉胡萝卜水饺，别提多幸福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做梦，我竟然梦到吃水饺了，只可惜，水饺刚端上桌，我就被尿憋醒了。

第二天放学，我一步三跳回到家，可还是白菜炖豆腐，祖母说，她又往树的四周铲了半天雪，还是没发现肉。但祖母笃定说，肉没有不见了，就是忘了地方，明天她继续铲雪寻找。

就这样，祖母找了两个月，院里的雪都被她翻了好几遍，依然没找到。

正当我快绝望时，这天放学回家，祖母变魔术似的端上了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祖母笑着说，快吃吧，羊肉胡萝卜馅的。

祖母终于找到了那坛子肉，我问祖母在哪里找到的，祖母说，骑驴找驴，就在那棵树下，铲来铲去，唯独绕开了那个坛子。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年冬天吃的羊肉水饺，是祖母现买的肉。因为父母工资被拖欠，没钱买肉，祖母不想告诉我这些，寒冷的冬季，想给我留点儿念想和期盼。

好在，两个月后，父母都开了工资，羊肉也终于从雪里“翻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