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孔文
一棵树,往往是一片庄稼;一处森林,往往是一座粮仓。
桃、李、杏、柿,是水果,也是粮食。肚子饿的时候,身边没有大米白面玉米红薯,水果可作糇粮,用来充饥。
秋后,女贞、乌桕、柿、橡的果实不宜采净,大雪封山之际,鸟雀无食,这些树,是鸟雀们的救星。
喜欢杏树。据说,孔子曾在杏树下讲学,老子曾在杏树下悟道。大医董奉,为贫困患者治病不收钱,却让治愈者在诊所周围栽上杏树,遂成杏林。
二月,本是酿花天气,故乡的杏花却早早开放,如烟似霞。驱车北去,到三四月份,北方杏树才不紧不慢开花。牧童遥指的杏花,开在清明前后。
橡树、核桃树和枫杨树,开出的花如璎珞累垂,珊珊可爱。特别是枫杨,夏秋之际开花结籽垂帘无数,望之如梦。
人坐树下,身心皆绿。
我也喜欢能给人带来光明的树。松树、油桐、乌桕,峭拔、伟岸,是树中的美男子,也是遗世独立的大丈夫。
松树倒下,树身腐烂,油脂独存。那些骨骨节节,像一段段艺术品。劈开,有厚重的山野香气。用以引火、照明,无惧风雨。我幼时读书,多在松明下完成。
桐油也可以点灯。《鸡肋编》中说:“桐油点灯,烟浓污物,画像之类尤畏之。沾衣不可洗,以冬瓜涤之乃可去。”旧时穷书生,在桐油灯下苦读,以博功名。功名未得,眼睛却被熏坏,得不偿失。
乌桕籽榨出的油,我们称之为“梓油”。梓油灯,我小时见过,一只灯盏,一根灯草,灯星如豆,随风摇曳,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却总是有惊无险。如我那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童年。
秋后,天蓝似海,桕籽如雪,满眼皆画。村里的“老把式”们攀上高大的乌桕树敲桕籽,孩童们则在树下疯狂捡拾。桕子除了榨油,还可以喂羊。我曾放一颗桕籽于嘴中咀嚼,味道怪得很。不知羊们吃,能吃出啥味道。
秋后的橡实更显可爱。“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唐朝的百姓很苦,种的粮食交了赋税,只能去山中收橡实充作口粮,赖此秋实,活人无数。我小时候,秋天收了橡实磨成橡粉,做成招待客人的一道名菜。
栎树大多木材通直,可作房屋的檩条,还可立柱、架桥、烧炭,腐了,上面多会生出可食的菌类。利用栎树种植木耳、香菇、天麻、灵芝,福建、陕西、安徽等地多有之。
小的时候,开学在即,家贫无计,父亲忍痛将屋后几棵杉树砍了,换来花花绿绿的钞票,让我欢欢喜喜上学去。
多年之后回望岁月,总觉应感谢许多树。当年,吃的粮食、穿的衣服、上学的学费、结婚的家具,都是靠一棵棵树支撑着,树对我们山里的人家,有恩啊!
我这个年纪,阅树无数,独对兰考县的“焦桐”心向往之。深知那里站立的不是树,而是一座丰碑。而我去兰考,既是看满树灿烂的桐花,也是为自己的身心充实钙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