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艺萍

“滋啦滋啦”，刚搓好的肉丸下锅了！一只手娴熟地握着锅铲，在大鼎的沸油上悠悠地转着圈儿，锅铲温柔地牵起每一个肉丸跳圈圈舞，一圈又一圈，一颗颗白里微红的金灿灿的肉丸浮在了油面上，屋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这种肉丸在我们泉州人的话里叫“粕圆”，每到过年家里总会备上一盆。肉丸是圆的，大锅是圆的，餐桌是圆的，爷爷奶奶、大伯伯母、哥嫂、爸妈也是围着圆圈儿坐的。在过年这一天，一切好像都被圈了起来，聚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三百六十五天内最沁人心脾的甜美香气来。吃“粕圆”的时候，左耳是哥嫂关于新婚后第一个新年的甜言蜜语，爷爷和爸爸、大伯关于过去一年工作的谈论；右耳是伯母、妈妈和奶奶摆碗筷的丁零当啷、切菜的哚哚哚哚、焯油的稀里哗啦……在孩子的我的心目中，交汇着的这些美景妙乐，圆润极了，欢喜极了。小小的院子，圈起了小小的一家人的幸福，像嘴里嚼着的那颗小小的、圆圆的肉丸，稍咬一口，它就能迸发出香甜的肉味儿和活泼刺激的蒜香儿，有限的味道承载了无限的欢乐。

在奶奶那双巧手的精心制作之下，肉丸也有很多种口味。去年王叔家的豆腐磨得多了送来几块，那年的肉丸就能裹上白嫩嫩的豆腐碎，炸好了的“粕圆”尝起来就多了脆脆的豆腐香；今年李伯的芋头可是不一般的大，奶奶拿了掺在木薯粉里，猪油一焯又是香芋“粕圆”；隔年上屋刘婶儿的葱长得好，采来炼了几斤好葱油，奶奶把葱油抹进丸子里，下锅再焯一遍猪油，这次的年夜饭倒是有“双拼”油味儿的“粕圆”了。可是，不管是王叔李伯还是刘婶送来的料子，揉好的肉丸总得过了奶奶的手，才算是真正有了味道。奶奶的手，干巴、黑瘦，却十分有力道，只要它牵着银白的勺子在那口大黑锅里转上几圈，金灿灿的“粕圆”就能成型，滋滋啦啦的油把肉香猛往我鼻孔里塞，嘴角唇边欲滴未滴的口水和那颗高兴又急着想吃的心，一起跟着那些圆圆的丸儿打着转。

闽南是一个物产丰富的地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闽南孩子，我有幸从小就品尝过甜甜酥酥的麻粩、脆香的浮粿和软糯多馅的榜舍龟，以及那一碗碗早餐必备的稠香面线糊。千百种闽南风味的美食曾在我的唇齿间交织，但终究忘不了那最原始的肉丸香气。“粕圆”最诱人的或许不是那些每年都轮流出席的芋头、豆腐、葱头甚至猪肉，而是被揉在肉丸里的那种闽南乡亲们对“年”的热情和给予生活的期待，还有邻里间的温情和对家人团聚的念想，这些都是无法替代的味道。

时移事迁，原来的古厝、灶间和煮饭的大鼎都已被蒙上灰尘，挂念无数次的亲人也不能再回到我们身边。幸好还有这小小的肉丸，从童年的记忆中走来，让我在可能孤独的时光里保留那些消逝的美好，延续那不变的、对生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