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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3月26日

龙降,龙降

(视觉中国)

■杨杰

买了箱鸡蛋,看到绿色的包装箱上写着“龙降土鸡蛋”,我问老板,真是龙降那的鸡生的吗?老板信誓旦旦地说,当然。

我不信,但我还是把鸡蛋买下了。

“龙降”是奶奶生前告诉过我的她娘家的村名,在清源山下。奶奶说她小时候,成天在一处叫“龙降坑”的山林砍柴,劈好了,就在山坡晒干,再挑到城里卖。她说,一担柴草,百十来斤,她挑到城里北门那的柴埔卖,来回得小半天,如果遇上没人买,还得把柴草挑回去。

以时间推算,奶奶在这个叫“龙降”的地方生活,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清源山麓,村落分散各处,号称“清源十三乡”。清源山如今是风景名胜区了,但山上山下还有原住民的村落,像什么“洞后”“水流坑”等。有几次登山,我往途经的村子走,向村民打听清源山有没有一个叫“龙降”的村子,竟然无人知晓。直到某次开车从南台岩下山,有位老人招手搭我的车,我向他打听,老人说,他曾听人讲过叫“龙降”的地方,很偏僻,由于村民外迁,很早就成了“废乡”(意思是那个地方再没住人)。

是的,是的。奶奶和我讲过的,奶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太公,后来举家搬到北门居住,再后来,奶奶嫁给了那时在涂门街做手工面线生意的爷爷。

奶奶的娘家从清源山脚的“龙降村”变为城里住户,可是,我的爷爷却说:“街路石,硬邦邦,不如回家翻土皮。”他放弃城里的手工生意,又搬回了城东老家后埭去当农民。小时候,我很期待和奶奶一起“进城”到她娘家去,看街市热闹,看城里人衣着光鲜,我真希望自己也是城里人,叹惜爷爷不识时务为什么要回农村。

但奶奶更多的是和我讲述她的“龙降”老家。说那地方是如何山高林密,说有时还能听到虎啸。有一次,龙降村的姑娘王粉——奶奶的闺名——正弯腰用手舀山涧水喝时,猛一抬头,看到窄窄的山涧对面,一头老虎也在低头喝水,奶奶说她当时吓得魂都快没了。

清源山有多条登山路,我有几次专挑野道走,看到路边的残墙房基,还有枯藤杂树包围的破房子,依稀想见若干年前,那里也曾经是炊烟袅袅的人群聚居之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经过那处叫“龙降”的地方。

山路幽深,故园恐怕已在荒烟蔓草中。爷爷奶奶已经离世多年,他们的记忆几乎再无人重提。就连奶奶的娘家亲戚,这些年也少走动了。小时候,我听三舅公(奶奶的三弟)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就了了。”我是有些难过的。那时候,每次回奶奶娘家时,我们就住三舅公家,晚上就和表姑一起睡,她们给我买好吃的零食,给我讲城里的种种趣闻。清晨,我在门外巷口“豆奶油条”的叫卖声中醒来。我就想,我们以后怎么能不来往呢?我们可是亲戚呀。

但人情终究压不过世情。老一辈亲人纷纷凋落,他们说过的话也应验了,和奶奶的娘家人果然逐年失去联系。我工作后也是“城里人”了,只是,人到中年,似乎也和奶奶当年一样,不断地回忆起曾经的老家,那个依山面江的村子,那春有桃花夏有果的屋后,还有那群我以为可以当一辈子朋友的发小。

龙降,龙降。这个听上去很有些远古神话意味的地名,已经成了过往。我用导航软件找了一下,还真有个“龙降”的地名,但看行政区划,显然那不是奶奶家。奶奶娘家那条我曾经熟悉的街巷,拓宽改建了,逐渐失去原来的样子,巷口的那棵我视为路标的歪脖子树也已不知去向。

那些远去的、久远的、要靠口耳相传的故事,开始走向湮没——可是,所有这一切,我居然都无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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