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鹂
我喜欢听水的韵律。
水,自古以来就承载着许多深刻的内涵。《诗经》有云:“泌之洋洋,可以乐饥。”意思是潺潺流淌的泌水,可以解渴充饥,消解烦恼。老子也曾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称赞水的无私与不争,也是老子对“道”的表述。
古人喜欢听水声,也是由来已久。魏晋之时,文人雅士多隐入山林,有聚会者,如王羲之寻一山水环绕之地,“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在这样的环境里吟诗作赋,必然有“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的风雅。唐代诗人注重水声洗涤心灵的功效,白居易《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上》云:“何以洗我耳,屋头飞落泉。”由此也能感受到古人对水的喜爱。
而对听泉水之声接近痴迷的,我认为画僧石涛算一个。他画的《听泉图》山峰十分陡峭,老松苍劲有力,而画中人呢,则在两山之间的峭壁上架起的阁楼上凝神听泉。他还题诗曰:“天削危峰万仞青,虹飞千尺走雷霆。不知何处餐霞客,日日凭栏洗耳听。”这几乎是一种置之度外的陶醉,在庞大的山体下,雷鸣般的泉水声中,一切仿佛融为了一体,似乎能体会到万物与我合二为一的逍遥。
古人喜欢听水大抵与参悟人生有关,而我喜欢听水的爱好大概是从童年就培养起来的。那时候,家里缺水,常常需要我和奶奶翻越一个山坡去背水。那一眼清泉,藏在山林的深处,是山的心脏。那泉眼不必刻意找寻,只需要细细聆听山的脉搏,就能够顺着血管找到它。一路上,我和奶奶都不说话,静静聆听着泉水的声音。
听,那低吟浅唱如古琴一般的,是隐匿在草丛里穿梭的溪流;那婉转动听错落有致的,是划过石块的瀑布;那鼓点一般富有节奏感的,是泉水洞中滴落的水珠……一股山泉就是一支乐队,它们共同演奏着大山的春夏秋冬、兴衰更替。
我爱听的,不只山泉流淌的声音,还有泉水被我和奶奶装入瓶中的声音。白色的方形塑料桶,听从奶奶的指挥,深潜入泉眼里,咕嘟咕嘟,一口接一口,最后不仅水桶饮饱了,我们的心也饮饱了。记忆犹新的——还有在背着水回去的路上,水桶里的水随着路途的颠簸,摇摇晃晃,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水桶。那声音,像为运动员呐喊助威的鼓点,连绵不断,苍劲有力地叩着我的心扉,让我不觉得疲惫,反而多了几分快活。奶奶也很开心,她口中哼唱着快乐的曲调:“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流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歌声轻快活泼,与潺潺流水浑然一体,幸福与满足在那一瞬油然而生。
我还爱爷爷给菜园子浇水的声音。爷爷的菜园就在我家门前,每天早晨他都要提着水桶去浇菜。水桶里的水跟着爷爷的步子荡啊荡,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地唱着只属于爷爷的歌。到了园子里面,爷爷就用葫芦瓢哗啦啦将水高高扬起,那些快乐的小水珠啊,带着爷爷的笑,嗒嗒嗒地沁入肥沃的土壤里,或是敲打在鲜嫩的绿叶上。那一刻,我就知道在不久的将来,爷爷的笑会映照在每一片绿油油的菜叶上。
如今,我坐在洱海边听潮水击打石头的声音,“哗啦,哗啦”,一下又一下,浪花在石头上绽放,虽然别有一番风味,却像一人独唱,缺少了一丝鲜活。这时候,水面突然响起另一种奇妙的声音,汩——汩,汩——汩,抬头一看,原来是打捞海菜的小船满载而归了。生活的诗意就这样注入自然之歌里,共同演奏着一曲横跨亘古的多彩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