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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04日

爱哭的老妈

■黄连茂

老妈的泪腺发达,属于林黛玉型的。

人老了爱怀旧,美其名曰忆苦思甜。老妈也不例外,可在她这里,常常只剩下了忆苦,特别是说到原本抱养来的大姐和侄女。在她的美好蓝图里,应该是大姐嫁给大哥,侄女嫁给侄子,一家人相亲相爱其乐融融过团圆美满的小日子。可是现实总是跟她的蓝图对着干,大姐和侄女先后都选择了嫁出。对她打击特别大的是侄女。她对毫无血缘关系的侄女视如己出,侄女也很对她的胃口,两人相处甚是融洽,尤其是在家庭最艰难的时期,她俩真可谓相依为命,苦苦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但侄女最后还是嫁到了数十里外的小山村,成了别人的媳妇。逢年过节举家团聚时,往往唯独侄女没能前来,老妈这时候就会一脸惆怅,甚至偷偷抹眼泪。

随着年事日高,她早就到了“耳里频闻故人死,眼前唯觉少年多”的年纪,最让她感伤的,是一个下村到我们家的干部,老妈叫他“黄同志”。别后几十年,机缘巧合重新联系上了,当下就约定要在回老家时,拐到他所在的漳平去重逢。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老妈就在盼望和回忆交织中度过。“真是好人呐!”老妈说,黄同志离开时,我老爸去送他。山路弯弯,离情依依,他很想留下什么作为纪念。但搜遍全身依然找不到像样的东西,索性脱下脚上的新解放鞋,硬是换走了我老爸脚上的破草鞋。

可是,我们回老家的时候,总是阴差阳错,没能拐到漳平停留。每次看到老妈脸上失望的表情,我们总安慰她说,没关系,下次就去。我们也总想着,日子还长着呢。老妈只好和黄同志在一次次的电话叙旧中相约下次再见,直到这电话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接听。陌生的声音,来自黄同志的儿子。黄同志,已经见不到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随着侄儿租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面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尽管语言不怎么通,但老妈很快就跟他们混熟了。尽管老妈在那里生活得如鱼得水,但我们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当然,我们采用的是“渐进式撤离”。直到在我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念叨次数越来越多,几乎天天嚷嚷着要回去看那些老头老太,我们才告诉她,我们不会再回到那个小区了。她的脸瞬间阴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吧。然后别过脸,久久看着窗外。那个窗外,有她自认为的那个小区的方向。

终于,老妈说叶落归根,不再跟着我们长年在外了。于是,只能是我们在节假日回家看望她了。她和我们在一个盼望接着一个盼望中,体味着那句歌词的深意——“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生怕老妈每次要承受离别的感伤,我们就吓唬她说,老人流泪对年轻人不好,不吉利。这话还真管用。此后,每当我们离家的时候,老妈就会努力不哭,甚至还想给我们笑脸。实际上,我知道老妈的心理。她虽然不懂“只道当时是寻常”那样诗意的表达,却深深知道,在她这个年岁,需要珍惜每一次告别。

这不,假期又要结束,又到离开家的时候了。天下着雨,我们跟她说,不要出来了,不要淋雨。她听话地用力点点头。可当车子发动起来,她又出现在车旁了。我下车,抱了抱她,叫她进去。她又用力点点头,可是不动。

我摇下车窗,看着她的脸。雨滴很快就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闪着光。

她擦了下眼角,笑笑,然后说,这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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