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杰
前年,妹妹给母亲买了个手机,是个折叠款的“老人机”。
手机这么普及的年代,我竟然从未想过要给母亲准备一个手机。
母亲长年守在那个叫后埭的偏远临江村子里,耕山牧海大半生。农田被征用后,她每天忙于操持家务和拾掇后山的蔬菜。我简直忘了母亲也有向外沟通的需要。
就像所有刚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手机刚买来那段时间,母亲时常给我来电,电话一接通她就急急地问我:“你有空回来吗?刚摘了几个花菜。”或者是:“你在忙吗?人家说,跑步很容易伤到脚,你不要跑太多……”通常她是把要说的话说完,再来一句“那就这样了”,随即就挂断了。
以后每次回家,总能看到母亲把手机放在电视柜那儿充电,有时来了短信声,她就过去拿起来看,以为是谁给她电话了。她时常接到些推销的来电,问要不要贷款,或者是某个楼盘开始卖了。母亲就很认真地回答人家,艰难地用普通话说她不懂要什么贷款,房子一套要多少钱,哦,这么贵啊,不用了。我怕她被诈骗电话诓了,告诉她如果是那种要求转账或投资的,一定不要管他,母亲说她懂,说哪有什么好事是硬塞着给人的。
我很少给母亲打电话,通常都是打给父亲,偶尔父亲手机没接,我才打给母亲。母亲接后,就有难掩的惊喜,问我是要回家吗,我爸刚才到楼下了,我要找他是吗?和许多闽南父母称孩子“囡儿”不同,母亲不善于对子女表达爱意,她性子急,说话语气冲,在电话里也是你你你如何。从小到大,我就似乎和父亲更亲近些,我一回到家,如果只有母亲在家,她就会急急地出去找父亲回来,似乎不习惯和我单独相处。
这些年,母亲的听力退化明显,和她说话总要提高音量她才听得到。于是,一家人喝茶说话时,母亲就看着我们,插不进来话,有时我脸转向她时,她意识到我可能在和她说什么,这才有些尴尬地笑笑。
有一次回家,母亲一个人在看电视。我就问她:“怎么没到小区四处走走?”她有些为难地说,人家说话她听不清,老让人家大声说话也不方便,就不爱出去了。姐姐妹妹都带她去医院看过,得出的结论是,听力机能退化,没法逆转了。我尝试着给母亲买过助听器,母亲嫌戴着麻烦,让我退了。其实我知道,她是怕费钱。
今年春节后,我因为换了工作岗位,有近两个星期没回老家。找了一个午后回去,到家时,母亲还是一个人在看电视,客厅的灯没有开,直到我走到沙发边,母亲才发现我。她就很高兴地拉着我的手(第一次),急切地问我:“这段时间很忙吗?怎么这么久没回?”电视的音量很大,我回答的她可能也没听清,只是一遍遍地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怎么又黑又瘦的?这周又上夜班了吗?”
她拿出手机,说几次想给我打电话,可是我爸说,没事别打扰,怕我在开会,或是夜班后在补睡呢。
我默然了。自己一天里接打了那么多电话,有空时怎么就不会给母亲打一个?
前几天,已经是中午时分了,父亲来电话问我下午有没有空回家。
我禁不住心头一紧,以为家里发生什么事。因为,父亲很少在中午给我电话的,他和母亲都有各种“怕”打扰我的理由。我赶紧问,才知道是有个远房亲戚家里有喜事,需要母亲去帮忙,但母亲不想去,说和那个亲戚久不来往,之前还有些龃龉。父亲很为难,说如果这次不去,等于是往后不想再和人家往来。
我其实是赞同母亲的,明明维护不好的关系,何必再去硬扯!但我下午确实没空,要开会,还有好些杂事要处理。于是,我打算采取便捷的办法:给母亲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了,母亲听出了是我的声音,就很高兴地问我:“你要回来是吗?是不是你爸电话打不通……”我就减慢了语速并提高音量,说了那个远房亲戚的事,重复讲了几个关键词,母亲听懂了,就向我描述亲戚过往的种种失礼和不敬,她所遭受到的待遇和委屈。我很有些不耐烦,用不容置辩的语气向她陈述了去帮忙的重要性。母亲似乎没听到,还在继续说着过去和那个亲戚交往中的这这那那,我就急起来了,对她说:“我正在忙,你们别这么让我不省心。”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愧疚和难过堵了自己一天。
当天晚上,我又打电话问父亲:“母亲同意去帮忙了吗?”父亲说:“你妈说你给她打电话了,她听你的。”又说:“你妈说你在电话里好像很生气,她不是不肯去,只是想向你解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