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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12日

怀念奶奶

■张百隐

那天周末,我又来到奶奶住的旧屋。医生说,能来就经常来看看,总是看一眼少一眼。

旧屋是黄土夯筑的房子,赤土墙面,红色瓦片,一个厅堂,三间窄房,带一个护厝,旁边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只有一个侧身的宽度,这里曾经是我们一家老小安身立命的家,如今,只剩奶奶执拗地守着。

我推开两片陈旧的木板门,这是这个老旧残破的房子唯一的防卫力量,奶奶坐在门口石轮上,背对着我,念念有词,三只鸭五只鸡绕膝而走,奶奶更为瘦削的背影如刀锋迅速劈向了我,我鼻子突然有点发酸。我走了过去,甚至不敢用手触摸着她那干枯凸起的肩膀,奶奶看见我站起身,微微颤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她说,现在怎么来了,不用教书吗?我说,今天是周末。我把奶奶扶进屋,将保温瓶里的鸭肉汤放在她面前,热气腾腾,就像曾经她是如何利索地将一个烤地瓜塞给我。奶奶只是喝了口汤,然后跟我说,她吃不下了,现在只能喝奶粉米糊了。我记得奶奶跟我说,她曾经吃过树皮,吃过生地瓜,吃过豆角米糠,但现在她那坚强的胃,坚持运作了九十年,也开始累了倦了,慢慢失去消化的功能。

曾经的房子,只剩下断垣残壁,斑驳沧桑,时间和记忆累积的重量,风吹雨淋的回环往复,让这座旧屋慢慢地走向废墟,只有灶台上的油盐柴米,干净的灶面,还在发烫的烟囱,仍在维系着屋子的基本意义。我让奶奶离开这个老屋,奶奶坚决否定,她说她晚上会过去新家睡,但白天必须守在这里,还得养鸡养鸭,会直到走不动了。父亲已经坚持了无数次,如蚍蜉撼树,如此弱小的身体却有如此难以撼动的坚持,父亲只能随她,并守着她。

奶奶是家里的老幺,在子孙繁多的旧家庭里,老幺其实是个可有可无很尴尬的存在,自懂事起,父母便将她抛向荆棘密布的生活丛林中,牧马放羊,种田下海,挑粪捡瓶,看门守户。一次,奶奶在外捡地瓜,走到邻村迷了路,生吃了别人家地瓜,被殴打,两天后蓬头垢面地回到家,父母对她就是一顿吊打,罪名是,久玩不归。奶奶哭了两天,然后被送到了陈家,于是李姓改陈,但就是改不了她的命运。是天性乐观和秉性坚韧,让奶奶忠实而毫无怨尤地执行着童年和少年时代。后来,经人做媒,邻村一年轻人长得高大俊朗,但家徒四壁,又三十出头,迫切需要一个对象,于是不足一米五的那个少女就这样成为我的奶奶。

奶奶经常绕着屋子走上几圈,然后坐在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头上,守着鸡鸭,支撑着瞬间都可倾塌的老墙,饿了自己煮点粥,用的还是柴火,和那些鸡鸭分着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个老人和一座老屋的故事如此的简单直接。爷爷88岁的时候彻底和这个家永别,奶奶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夜以继日地守着棺材,时不时地敲着棺材盖,我知道这是她在用另一种方式和爷爷交流,她仿佛是在说,你走了,虽然儿孙也很孝顺,但终究是孤单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守着旧屋的理由,但我总觉得,她守着旧屋一定和爷爷有关系。他们之间的婚姻才两个铜板,如此潦草,却彼此凝望,哪怕相隔着时空。

我扶着奶奶走出了旧屋,奶奶嘱咐我一定要把柴门关紧,我说好,我会把你的城堡守得严严实实的。路上奶奶问我,你爸爸颈椎不好,天冷了要加点衣裳,吃点滋补的东西。这是我很耳熟的一句话,是母亲经常对我念叨的关心。奶奶很多事情都模糊了,但有些人和事,始终是刻在骨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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