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支

最近牙痛已经整整折磨我两三周了。年轻时不知道牙痛的厉害，对于别人牙痛，不以为然。但这次牙痛，除了感觉十分痛楚之外，还让我想起父亲的那一口老牙齿。

从我知事的那年开始，父亲口中的牙齿，已所剩无几了，尽管母亲一再催他去补，但他总是迟迟不去，理由很简单——经济还很困难，以后再说吧！这“以后”，一直说到他73岁去世，那口掉得只剩几颗门牙的嘴，依然如故。

这也是我一直痛惜父亲的缘故，从五十多岁到他去世的这二十年间，他那口老牙齿，就是这样一颗一颗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失的。

或许，每个人从五十岁开始，都会慢慢掉牙，并接受无休止的牙痛折磨。

其中，多数人会选择增植义齿来弥补。母亲就是这样的，当她的牙齿大部分脱落之后，她便省吃俭用，花钱去装上一套假牙，这套假牙对她日后的生活及生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母亲才会一再催促父亲去补上一副牙齿，至少，吃饭时可以少受牙痛之罪。

但父亲的理由依旧简单——没有余钱。

是的，家庭确实非常困难，父亲必须牺牲个人，才能让母亲补牙，让小女儿、小儿子继续读书。在父亲心中，他肯定很想补牙的，我常听他说：“这牙齿，真咬不动了！”

但是，当你催他去补牙时，他还是那句老话——有钱再说吧！

什么时候有钱呢？那些年，我还小呢，还在读书呢，我还是家庭中最重要的负担呢，我做不了什么，也不懂得基本的道理是什么。

好在，那个时代还有地瓜和稀饭可以撑饱肚子，一日三餐，父亲能够囫囵吞枣地把地瓜和粥喝下去。要是今天，随便一粒米饭卡进你发炎的牙缝里，都会让你一阵天旋地转，张开嘴巴老半天叫不出声来。

所以我记得，母亲偶尔做一点肉食给父亲吃，是要炖得烂烂的。

甚至，他只能用仅有的门牙，慢慢去切咬。这种感觉是什么滋味，直到最近牙痛，才深有体会。用门牙切咬食物，是吃不出味道的，只有通过后牙慢慢细嚼，美食的滋味才会刺激分泌消化酶，才会在消化酶的作用下，让人有香甜可口的感觉。

记得有一次，我奉食给他品尝，他说：“算了，咬不下了，有地瓜稀饭就可以了。”

那个时候，我年少有一口好牙齿，自然无法体会父亲的痛苦——有好的东西谁不想吃呢？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催他去补牙，但那也只是学学嘴而已，无法真正践行，因为当时我还小，没有任何经济能力。

常常记得母亲对我说：“你爸喜欢地瓜，地瓜出了，人就胖了。”那是因为父亲的老牙齿，只能享受地瓜和稀饭的美味。

所以我常说：成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它是需要时间的，是需要切身体会的。

当我开始牙痛，无法咬下食物时，我才真正懂得了父亲晚年老掉牙的艰辛。如果不是经济困难，望着想吃的食物，谁不想有一口好的牙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