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碎玉
老屋场院一角的黄泥地里躺着一方石板,厚度大约60厘米,大小刚好够两三个成年人并排躺下。粗糙的青灰色原石表面,几乎未经加工和打磨。
那个年代里,流行用条石砌筑房屋。石匠们长期住在山中,靠着铁凿子哐哐当当地把硕大的石块碎成规整的条石。条石想要出山实现自我价值,也得经历一番艰难。吭哧吭哧的年迈拖拉机驮着它们在山道上肆无忌惮地抱怨,雷鸣般的轰响和冲天的怒火沿着狭长陡峭的山道一路宣泄。载到村子里,条石再被五花大绑送上高处垒砌成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安身立命”。
石板和条石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偏偏听村里的老一辈说它正是和规整好的条石一起下了山。到底是谁的玲珑巧思规划了它的下山之路?从它目前的身量和可能闹出的动静来看,它一出山必受万众瞩目:人们少不了要忖度起它的归处,琢磨着它的用途。可不知为何,如今它竟被冷落在一旁。它无精打采地歪斜着身子,软泥趁势紧紧拽住了它的一角,叫嚣着要把它拉入不见天日的世界中。
望着昔日共同下山的朋友,或撑起了家宅温暖,或沟通了远近阡陌,或叠成了盆景山水,在殿廊轩院里享尽赞叹的目光,受尽温柔的抚触。它的内心如波涛般撞击溃败,只能躲在阳光划出的阴影处,等一颗星星,等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如此往复。时光渺如风迹,终于,在一个疏清朗静的夜晚,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来自一副略微佝偻的脊背,它能嗅到稻香和阳光的味道,泥土和汗水的气息。它默默给予这副脊背最安稳的承托和最周全的呵护。
从此,它的名字不再粗糙,而变得细腻而温馨。
夏日的傍晚,人们把粥和菜摆上,再围上一圈椅子,就着漫天繁星,拌上仲夏夜晚微醺的风,撒上些生活嬉笑,这样的平凡温馨让它心满意足。晚饭后,锅碗瓢盆收拾完毕,它也被擦洗得干干净净。这时,眼疾手快的孩子麻利地爬到它的背脊,腰杆上,伸展四肢。感受着太阳的余温和孩子们的体温,它觉得自己扛着的是一种叫作幸福和快乐的重量。日头偏西,有个老爷爷总会打一桶井水给它泼上,降了它那蒸腾的暑气。然后把茶具摆上,约上三两老友,悠闲地对着漫天红霞饮一盏茶。日色将落,薄暮冥冥,趁着山音款款,老爷爷就会吹起唢呐,吹起竹笛。孩子群围绕着他,跳啊,笑啊,转圈,追赶,嬉闹。
它也沉浸其中,不禁想起陪伴着人们生活的朝朝暮暮,它豁然开朗,承载着人们生活中的平凡烟火,这是它的使命,一方石板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