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3岁的嘉嘉，发现了一个秘密，有光的地方，才有影子。

走路的时候，他看见光是与自己的脚连在一起的，总也分不开。他想踢影子一脚，踢了个空，差一点还摔了一跤；他又想踩一脚自己的影子，他抬起脚的时候，影子也抬起了脚，他的脚落下去的时候，影子也落了下去，就是踩不到。他却可以很轻松地踩到爸爸的影子，也能踩到妈妈的影子，还能踩到树的影子，飞鸟的影子，他不明白，为什么独独踩不到自己的影子？

3岁的嘉嘉生气了，他不想跟影子玩了，他要摆脱影子。他将小时候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两条小腿像飞轮一样，一边跑，一边扭头看，他看见，自己跑得有多快，影子就也跑得有多快。他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也没能甩掉影子。他懊恼地走到一幢大楼下，低头一看，咦，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我们的童年，就是在与影子的游戏中开启的。这场游戏一旦开始，光与影，就会与我们周旋一生。

只要我遇见了光，影子必随之出现。就像每次只要我生出希望，就会一次次遭遇嘲笑和挫折，失败和打击。所有有光的地方，必会出现影子的身影，亦如所有的希望，都必有幻灭如影随形。

光照亮了这个世界，也照出了万物的影子。光让我们看见一切，万物因光的照射，而光鲜，而生机勃勃，但它也必然让它自带阴影。光越明亮，影子也越黑；光渐微弱，影子也跟着式微。光普照大地，将万事万物，都照得亮堂堂的，唯独照不亮自己的影子。

当我向光明走去的时候，影子成了我的追随者，我有多执着，影子就有多执着；我逃离光明的时候，影子也永远比我跑得快，它引领着我，试图将我带向完全黑暗的地方。一个人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彻底地躲在自己的影子中。

阳光有阳光的影子，月光有月光的影子，烛光有灯光的影子，萤火虫也有它自己的影子。所有的光，无论大小，无论强弱，都有自己的影子。我们常常在影子里面，寻找光明；我们又总是在光的映照下，看见了影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充满矛盾。

我也不全讨厌影子，在烈日当头的时候，很多人四处寻找影子，树的影子，高楼的影子，电线杆的影子，如果实在找不到影子，我们就举一把伞，挡住光，以及光的热烈温度；如果连一把伞也没有，我们就用自己的一只手搭在额前，手能挡住的光很少，聊胜于无，那点影子，我们给了脸和眼睛。

如果没有光，就不会有影子，但我们如何离得开光？没有了光，这世界岂不是一团黑暗？如果没有影子，我们就通体光鲜，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果真如此，我们又如何确定，光的存在？光是影子的绊脚石，踉踉跄跄的永远是影子，而不会是光。影子是光的镜子，它只为了告诉这世界，是光照耀了我们。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像3岁的嘉嘉一样，以为影子是我们自己的影子，直到我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千疮百孔，身心俱疲，我才发现，我的影子其实并不是我的，而是光的。你的影子也不是你的，我们的影子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所有的影子，都是光的影子。光和光的影子，跟随了我们一生，从白天到黑夜，从童年到老年，从生到死。

穷尽一生，我也摆脱不了各种影子，那仅仅是因为，我一刻也离不开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