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蓉
当绿蝉拉响白昼的弦乐时,道路旁的芒果树披挂着一串串青涩的果实,伫立在炎炎热气中,阳光的金箭穿透浓荫的罅隙,斑斑驳驳地洒落一地诗意。呷完一盏早茶后的我,正准备散步到文体公园进行每日的运动功课:打羽毛球。
耳机里的第二首曲子播放至尾声部分时,我已到达目的地;操场中间那对打羽毛球的白发父子,击球时干脆利落的“啪嗒”声所带来的运动激情,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和球友的额头才渗出几滴细汗时,一两滴豆大的雨点就砸在地上,但我们都不以为意,一致作出判断:这雨不等地表淋匀就会打退堂鼓。事实正好相反,瓢泼大雨不由分说地浇淋下来,众人纷纷收拾行囊择路混行、选址避雨。我和球友赶忙钻进就近的六角凉亭内,巴掌大的凉亭瞬间挤满了男女老少十多个人。
暴雨如注,不一会儿工夫地上就积起淹过脚踝的雨水,躲雨的人们谈论的话题从望雨兴叹跨越到家长里短。
晚晴亭,这名字真好,许是出自诗人李商隐的《晚晴》一诗: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水花都飞溅到你身上了,快撑起来。”一支蓝色折叠伞从我身后递来,我还在饶有兴味地咀嚼着李义山的诗句,心中隐隐不快地看了看递伞的人,只见她中等个子,一身简练的黑色运动装束,一头利落的短发夹杂着几绺花白的发丝。我默默地接过雨伞并支起,继续我的雨中遐思。儿时也曾有一次躲在亭子里等雨停,看来历史和当下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啊!
这该追溯到小学三年级野炊的时候了。带队的是一位女实习老师;自带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的我们一路“哐哐当当”徒步了二公里左右的盘山道后,终于到达了此次目的地——未名亭。
亭子四围层峦叠嶂,绿树葱茏,一汪供应着好几个村庄用水的人工湖泊静卧其间。在老师的安排下,大家各尽其责:捡枯枝叶、湖边摸虾打水、搭炉生火、淘米洗菜、洗碗洗筷,活动井然有序地推进着。
大铝锅正烹煮着一锅咸米饭,确切地说是一锅放着小虾米干、豆签、菜花和芥菜梗的咸菜饭。掀开锅盖的那一刻,香气扑鼻的咸菜饭搅得饥肠辘辘的同学们垂涎三尺。大家眼巴巴地望着接下来的神圣时刻——老师从她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一小袋花生米撒在咸菜饭上,这可不是一般的花生米,咸菜饭有了它才算有了灵魂。胆大的男同学迫不及待地在老师身侧敲边鼓说:“哎呀呀,真饿呀,看得都流口水了。”老师认真审视着杰作,思忖着是否剩下几颗花生米奖励野炊活动中表现出色的同学,听到学生这一馋嘴的嘟囔,索性把它们都抖入热气腾腾的锅里,又麻利地操起大铁勺将其搅拌均匀。诱人的饭香将同学们肚里的蛔虫都唤醒了,大家悄然排起了长队,等待着此次远足野炊的高潮部分——分享大锅饭。
先盛上饭的人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就座,或是石阶上就座,后面的人找块石头落座或是蹲在草地上,大家端起饭碗便是一通狼吞虎咽。还没心满意足地回味一番,大铝锅见底了,大家一时面面相觑,在心里一起盼望着明年的野炊活动快点到来。
在物资匮乏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一顿油润润的咸菜饭,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它堪比瑶池里的仙桃!
雨不请自来,原本碧波如镜的湖面瞬时泛起密密麻麻的水花,这突如其来的雨让同学们快乐得像脱缰野马!老师可就急坏了!高度紧张地组织学生躲雨,幸好三十来个小学生很快就点清人数。将大家聚集在亭子里后,女老师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一直处于暴躁易怒的状态,她一会儿急切地叮嘱大家小心脚下,一会儿拿严厉的目光盯着伸手接雨的同学,直到淘气的学生后脊发凉、脸色发烫,不得不将玩雨水的手缩回。
不多时,暴雨便偃旗息鼓,只剩雨丝在檐边的蛛网上逗留;挂在山水之间的一道彩虹,又让大家兴奋不已。
“雨停了,我该去买菜了。”递伞人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我心存感激地收起雨伞递还,还没等我说出道谢的话,她已大步流星地跨出亭子往公园大门走去。
夏天的旋律是热烈的,它拧尽万物体内多余的水汽,偶尔下一场急雨涤荡我们灵魂的尘垢。在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阵或大或小的雨,如同星辰般绚烂,闪耀在时光深处;那些躲过雨的亭子,看过的风景,已然成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