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海亮

时钟指向傍晚六点二十九分，物流配送按照预定送达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零九分，我对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配送员充满了敌意，他电话里竟然还要我到车库去帮忙卸货。家里添置大衣柜毕竟是一件喜事，还需组装，又到了晚上做饭用餐的时候，只好硬生生地把怒气憋回肚里。

到地下车库后，我瞟了一眼，货车上的物件并不多，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车旁，我还是没忍住，劈头盖脸说了他一通的不是，他唯唯诺诺地回应着，“一个人卸货太重，来两个人又没什么钱赚，请您顺手帮一下忙，等下把衣柜组装仔细些，包您满意”。

衣柜是分开打包的，有两个包装确实特别沉重，两个人抬在手里都感觉吃力。卸车后，他把临时停车牌工工整整地放在挡风玻璃前，托付我提一下工具桶和一个硕大的水壶后，他坚持一个人背扛物件到电梯口。这时，我才留意起这个人，个子矮小，中等身材，五十多岁的样子，短发，鬓角白了，太阳穴上的青筋暴露，汗水从些许隐现的皱纹里溢出，顺着脸颊不时滴落，硕大又粗糙的手指紧紧抓住长长的包装袋，背压得有点驼。在昏暗的灯下，他的影子是修长的、纤细的，在狭窄的通道里，忽高忽矮地移动着。

趁他往卧室搬运和拆开物件时，我抓紧时间做饭炒菜。饭菜上桌后，无论怎么邀请，他都一直蹲在那堆成小山般的螺丝、衣柜门和隔板等物件旁边摆弄着，眼睛没挪开。装衣柜是件技术活，我估计是为难上一个普通的物流送货员了。

我不忍心他饿肚子，用一个大碟子盛上饭菜和一碗汤，放在茶几上，也许是诚意感动，也许是真的饿了，他“吧唧吧唧”地吃得津津有味，连汤都一滴不剩。饭后，这个人的话语多了起来。他的工具桶，只有几个起子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螺丝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物。他原来是一名木匠，凭手艺吃的是百家饭，闻的是淡淡的木香，听的是锯齿的声音，看的是刨子吐着刨花。他在描述一幅记忆里的画，一幅如影随形的画。我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漫天的刨花，长长的，短短的，卷卷的，薄如蝉翼，一位少年正在挥舞着工具，一缕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斜照在地面上，惊醒一屋的木方。

科技发展，机器的制造席卷家具行业，也闲置了他那双灵巧的手，日夜辛勤劳作的机器不明白，他更不明白，祖传手艺为何不吃香不流行了。在时光的洗涤中，在生存的竞争下，他干起了物流配送工作，一个能兼任成品家具组装的物流配送人员，这也是他木匠技艺的衍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淌，已经夜深了。他猫在衣柜里，心无旁骛，粗糙而肥大的手指来回抚摸着衣柜里面的木质纹理，嘴角微微上扬，啧啧称赞是些好木头。他告诉我，木头是有灵魂的，它来源于大自然，历经风雨，感知世间冷暖，用纹路倾诉成长，沉淀自我，这世上没有任何两块纹路相同的木料。这也是人跟自然相通的独特路径，有时也要涂抹上五颜六色的油漆，失去原本的纯真后，以面具示人。

“万事力求完美，精益求精永远都不会过时。”他似乎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看着偎依在衣柜里的他，对待每一颗螺丝的安装是那样专注和到位，蓦然感觉他的内心是如此单纯。衣柜装好了，立在房间，木匠看着成品，笑了，我想他此刻的内心是富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