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俊墉

走在百年老街中山路，看到民国时期泉山书社的招牌，我不禁想起父亲的许多往事。

父亲中学毕业即到泉山书社当学徒，十来年后，任书社经理。

泉山书社是泉州古城一家著名的书店。老板黄紫霞为地方绅士，也是著名的画家、诗人。他早年投身教育，做过中小学校长，后来创办泉山书社，经营书刊、簿籍、挂图、乐器。书社规模很大，还附设印刷厂，翻印《泉州府志》《晋江县志》等地方文献以及簿册表格。

父亲说，弘一法师常到泉山书社买纸买笔。有一次弘一法师和老板喝茶谈论诗词佛经书法时，几个“晋中（现泉州五中）”学生来书店看书。他们小心翼翼地上前问，能不能给他们写几个字。弘一法师很和蔼地答应了，并记下他们的名字，约定日期到开元寺取。

我十五六岁时，从同学家借了一本《楚辞选》，靠着注释囫囵吞枣地往下看，还抄录了部分内容，整整一本小本子。

父亲看到了，说：“过去出版的《楚辞》没有注释，绝大多数人是看不懂的。当年泉山书社专门请了一位厦门大学的老教授来讲《楚辞》，很多人来听。我们还经常组织鲁迅、巴金等有关著作的文化讲座。鲁迅、巴金等的书很受青年人欢迎，经常书一到，两三天就卖光了。”

泉山书社传播新文化新思想，是当时泉州一个重要的文化场所。

新中国成立后，市里有一位经济部门领导，常听到他的名字。母亲说：“他原来是你老爸的学徒仔，当时就参加中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父亲说：“书店里他们几人悄悄碰头，印传单什么的我都知道。他们不大避我的。”

父亲曾和我谈论黄紫霞先生的画。他说，泉州有许多画家，黄紫霞先生的花鸟画最为出色。父亲找出结婚时黄紫霞先生送的四幅国画条幅，可惜因时间久远已经褪色模糊了。

我说：“你怎么不再请黄紫霞老先生画一幅画？”

父亲笑道：“嗯，那还不容易。”

不久，父亲带来了黄紫霞老先生的一幅画，说老先生很高兴，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父亲要他的画做纪念。

黄紫霞老先生画的是一幅水墨白菜图。两颗卷心白菜相互依偎，另一颗卷心白菜散落一旁。寥寥数笔，勾勒出白菜神韵，极其简单清淡自然。旁边几行飘逸的行草，错落有致：“莫嫌此淡薄,淡薄能持久。山珍与海味，两者不常有。”下方两个鲜红的印章，“黄”字阴刻白文，“紫霞”阳刻朱文，相映成趣，笔画遒劲老道，古朴自然。

父亲说：“你看这画，用笔迅速，浓淡相宜，自然生动，很有意境，能从中看到趣味，意会道理，可以说画、题词、书法、金石俱佳。中国传统的文人画需四者统一，才能称为好的画作。他的画不但在泉州为人们所称道，在东南沿海乃至南洋也闻名遐迩。”

这里要指出的是，现今中山路西边泉山书社招牌的位置是黄紫霞先生的家，小时候我曾跟随父亲去拜年。当时，泉山书社在大街对面，后来做过纸品厂的门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