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添丁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一般说来，女人一生会有两个“乡”，一个是“她的乡”，一个是“他的乡”。有时，“他的乡”也是女人实现梦想的福地。

于母亲而言，从她二十岁踏入父亲的家门后，便拥有“两个乡”，“两个乡”离得近，实际是两个村，但母亲心中，不论是“乡”或者“村”，她都觉得非常遥远，而且从来都是“两个”，爱憎分明。

母亲出生在贫苦家庭，未出嫁前整天在应对饥饿、寒冷。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吃饱穿暖，单纯而实在。所以当介绍人说父亲有华侨背景，常常会有侨汇来接济生活，她对此充满期待，便答应了媒妁之约，梦想嫁入豪门。

当母亲真正生活在父亲的家后，立刻有了受骗的感觉，侨汇时有时无，且少得可怜，很长一段时间还被停止。母亲想转运的梦想落空，依然得整天应付饥饿、寒冷、男人、子女，这让她耿耿于怀。

母亲嫁到我们村后，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因为每隔一小段时间，她就要领着孩子回娘家去。那个年代，没有旅行一说，唯有劳动才有收获。由于交通滞后，母亲回娘家一律靠走路，从我们村到外婆家，虽然只有十公里，可是一旦走起来，也要两个小时，加上吃饭，返家，差不多一天时间就没了。父亲总爱开玩笑说母亲懒，是为了逃避干活才回的娘家。即便这样，那些年，无论冬夏，都没有阻断母亲回娘家的路。

记得有一年，我跟了母亲去姥姥家，狗狂吠，门关着，我往门缝里看，没有人，但母亲很容易就找来钥匙打开了门，并很快找到姥姥。姥姥很快在饭桌上展示为我积攒的各种吃食，熟干红薯、花生、野果，然后看着我吃，同时在房间里转悠、寻觅，努力再找出更多的食物来。母亲和姥姥相谈甚欢，姥姥试图将各种生活本领和经验倾倒给母亲，不让她洗碗，不让她做饭，不让她扫地，不让她做农活，给她好吃的，努力释放出所有的母爱，母亲看起来一脸享受，回家之路变得异常轻盈。

女人一生是辛劳的，她们要谋生、下厨房、养育小孩，还要保持屋子一尘不染，相夫教子，女人在忙碌着这些琐事的时候丢掉了时光，皱纹就悄无声息地爬满脸颊，但女人不生气，也不生怨，还柔情似水。

于是，我便想，女人为什么会是水做的？我想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由于她们都有“两个乡”的缘故。它们以丰富的营养滋养着她们，使她们新鲜明丽。女人跨越“两个乡”之间，拼命地吸吮着两方水土的精华，这种气韵是男人所不能获得的，所以女人天生爱水，水灵水灵的，是水做的。

母亲在往返“两个乡”之间耗尽年华，后来，她再也走不动了。有一天，我带着她走在去“她的乡”的路上，我笑着问她，您常常都不满“他的乡”，会不会后悔嫁给父亲？她笑着说，其实很多时候是思乡，找个理由回家而已。

我又问，那您要到什么时候才不会再思乡呢？

她说，等到越来越多亲人都不在的时候，自然就不思乡了。

后来，短短几年，母亲家族陆陆续续发生了很多事，二舅、大舅相继离世，“她的乡”彻底瓦解，母亲再也不思乡了，可惜仅过两年，她便追随舅舅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