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怀
我出生于城南古大厝里,房东为湖南籍,清朝晚期到泉州海关任职,便在离关址不远处,建置这一大厝,后家道中落,族人有的赴南洋谋生。大厝住着十来户房客,成了一个大杂院。
古厝大门墙上有一排钉子,每一家都备有竹签,如果你晚上要外出就把竹签挂在墙上,回家时把签子收回,最后一个拿签子的人要把大门拴好才能睡觉。围墙内有一个庭院,一群孩子常聚在一起玩,几个小孩围成一圈“捂呼鸡”,先“算芽”确定谁当“鸡仔”,用手绢把鸡仔的眼睛蒙上,其余小孩用闽南语念道:“捂呼鸡,覕伊密,白鸡仔,去找贼,找若有,做新妇,找若无,做乞食婆。”随后四处躲藏,如果被鸡仔找到的小孩,就要当鸡仔,这样一直重复。有时大家也玩跳绳,找一条松紧带,两头由两个人拉住,一人在中间脚勾着绳子跳跃,动作完成后绳子不断升高,看谁跳得好,升得最高。
赵师傅是位能工巧匠,在院子里加热熔化铝件,在石板上自制沙模,铝水注入模孔,制作铝锌锅把手。丁先生原在中学任教,后遭变故,流入江湖,以卖粉甘枝、石花膏为生,如今后代经营泉州著名的小吃。
20世纪60年代末期,大厝终于有了外接电源,电灯是唯一的电器,结束了长期用煤油灯、蜡烛灯照明的历史。记得我家装上十五瓦白炽灯那天,我的心情非常激动,一直拉那个拉线开关玩,结果把拉线扯断。随后大厝里装上了泉州人民广播电台的有线广播,喇叭是纸盆式的,这是大厝了解社会信息的主要途径,而且用的是闽南语,很受欢迎。清晨,随着“东方红”乐曲响起,大家就起床捅煤炉煮饭。市民用煤球作为燃料,一粒粒像乒乓球一样大小,晚上睡觉前先把煤炉口封住,置上一锅水,第二天早晨水也烧开了,把封口掀开,用铁条把燃烧完的那一部分煤灰捅掉,再添入新煤球,把淘洗干净的米放进锅里就可以煮稀饭了。这时乡下挑粪的农民也来到大厝了,每家每户都把尿盆、“夜壶”提到庭院里倒给挑粪的农民,一时“哗啦啦”的倒尿声、“唰唰”的洗刷声响成一片,就像是清晨的奏鸣曲。
大厝里的房门都挂着竹帘,从屋里可以看到外面,门外看不到屋里,以保留屋内的隐私,房间里床尾一侧与墙壁的空隙称为“床巷”,是放尿盆的地方,用一块长方形的花布作帘子。小孩出生后便要睡在“窝篮”里,这是一种由木料和竹篷构成的摇篮,我要经常摇动摇篮,让妹妺睡觉,但老在房间里太孤单寂寞,我便在摇篮的木架上系上一条绳子,站在房门外,一边拉动摇篮,一边观看院子里的动静。
当年农作物使用的肥料大都来自人体的粪便,农民把粪便挑到田地里施肥,等粮食收成后按人口数,付给一定量的大米作为交换。当年城里的市民吃的是战备粮,这种粮食放在粮库里两年后再拿出来卖,营养价值随着长时间的储存而流失,而农村新收成的大米黏稠、耐嚼、味香、营养丰富。每当冬季,乡民还会用稻草编成草芯赠送给大厝里的人,新做的草芯放在床上的草席下面,蓬松柔软,可以闻到一丝稻米的香味,是御寒的佳品。
大厝里住着一位孤寡老人,大家都叫她“丽舍”,缠着小脚,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个儿子跟随丈夫到南洋谋生,丈夫暴病而亡,两个儿子长到十多岁时突患恶疾,不治而亡,不幸的遭遇沉重地打击了她,从此萎靡不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孑然一身,靠政府的救济。她住的房间倒塌后,干脆用三条床板当成床铺,用竹篾板在第一进的厅里搭成一个简易的房间。她爱管闲事,颇受众人的歧视。也许是自己没孩子,老人特别喜欢小孩,总是把舍不得吃的食品拿给小孩吃,有时还带孩子到桐城饭店吃煎包,有些小孩大哭大闹时,一听“阿舍来了”,一下子就停止哭闹。小孩依偎在“丽舍”身上,老人抚摸着小孩,口中用闽南语哼哼唱道:“囡仔捂捂眠,嗤嗤睏,食人奶,搭人睏,阿母去担粪。担粪来,钓水鸡,贼仔偷掠鸡。跑到宫仔口,褪衫裤掠虼蚤。虼蚤公,扑扑跳,虼蚤母,死翘翘。”小孩便安然入睡,一些家长临时有急事总是把小孩托付给老人看护。
大一点的孩子自制举重器械,借来铁锤、钎子,把旧木柱础石珠凿成两半,中间开一个圆孔,找根锄头木柄把劈开的石珠放在两边,可以抓举、挺举、躺举,就这样来锻炼身体。当年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歌非常流行,大厝里“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歌声风行一时,每当我们唱歌时便有一种豪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