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总是等你吃过午饭后才来的客人,那是夏天的雷阵雨。
上午略微清凉,你要忙,它不来叨扰你;中午,你忙里偷闲,扒拉几口午饭,它更不愿来惊扰你。必得等到午后,烈日已经偏西了,大地已经被烤得冒青烟了,快要失火了,它来了。
午后的雷阵雨,跟夏天一样,是个急性子。夏天从春天赶来,尚间隔了最后一个夜晚,让你春风沉醉,午后的雷阵雨,那是说来就来,比曹操还快。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遥远的天边突然升起一团云。天边离你很远,天边的那团云却离你很近,它能在几分钟内,急行军几百里,一路翻滚,狂奔到你的头顶。如果你躺在树荫下睡午觉,奇怪着梦乡里的树荫,怎么忽然变得浓密了?那团云就先在你的头顶响一声炸雷,把你的浅梦给活活炸醒。树荫是挡不住午后的雷阵雨的,它的每一滴雨珠都能像子弹一样,穿过密密的树冠,砸在你的脸上,炸开一朵水花。赶快找地方避雨吧,虽然午后的雷阵雨,总是让路上的行人根本来不及找到能够避雨的地方。
我们村的老李头,从来不敢在夏天的午后打个盹。他已经老得不行了,往哪一坐,都能眯上眼,快速进入年轻时就做的那个美梦之中。但夏天是个例外,他一刻也不敢将眼皮合上。他已经干不动别的农活了,队长就让他在晒场上工,也不用干别的活,只负责看天,盯住随时来访的客人——午后的雷阵雨。村头的大喇叭里,每天早晨播放的县气象台的天气预报,都是“午后局地有短时雷阵雨”。局地是哪里,短时是何时?这不等于没预报吗?还得靠老李头,他能一眼就看出,哪团云是来真格的,哪团云只是虚张声势。
有一天午后,两点来钟,烈日当头,万里无云,晒谷场上晾晒着上午刚收割来的稻谷。老李头忽然走到晒场边,手搭凉棚,眺望着西北角。西北角几十公里外,矗立着我们那儿唯一的一座山。老李头突然一声大喝:“不好,快点烟火!”晒谷场平时只有两三个人负责晾晒稻谷,遇到“午后有雷阵雨”,哪里来得及抢收?村里人便约定,雷阵雨若要来了,就像古人一样烧火放烟,在地里干活的人见到烽烟,就赶紧全部放下手头的农活,从四面八方奔向晒谷场帮忙抢收。但我说了,那天是万里无云啊,在地里干活的人仰起头,看看天,没有一丝云,雷阵雨的影子也没啊。大家就犹疑着,到底要不要赶去晒谷场呢?这急得老李头直跺脚,直骂娘。等到眼尖的人也发现西北方向山尖上,果然起了一团乌云,这才全部拔腿狂奔。可他们的两条腿,哪有午后的雷阵雨跑得快,眨眼之间,天空就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那场午后的雷阵雨,让我们村损失了三四亩地的稻谷,每一滴雨,都砸在了老李头的心尖上。
从此再也没人敢质疑老李头的判断。别的村可没有老李头,他们怎么办呢?他们就盯我们村的晒谷场,我们抢收了,他们也赶紧跟着抢收。但午后的雷阵雨,一定是一个被天气预报宠坏了的孩子,脾气古怪着呢,有时候云起风,风卷云,云炸雷,却不下一滴雨;有时候东边的村子已经暴雨如注,像水库决了堤一样,南边村的晒谷场上空却艳阳高照。这时候,站在晒谷场上的老李头,瞅瞅东边,又瞅瞅南边,粗糙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头,恍若摸的不是自己的脑袋。
我离开村庄久矣。城市上空,也时时“午后有雷阵雨”,人们只是赶紧关上了窗户。午后、局地、短时的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并不能将酷暑赶走,但它总能带来一丝短暂的凉意。
这个夏天太热了,不知道今天午后有没有雷阵雨?我抬头看看天,我们在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