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如春
一起回去看望瑶姨是阿碧、凤凤、小冬和我由来已久的心愿。
瑶姨是同学章章的母亲。我们读初中时她三十来岁,梳齐耳短发,印象中她总穿白底蓝花衬衣,说话柔柔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牙齿亮亮的。
那时候,全班只有九个女生,我们四个寄宿,吃蒸饭,要自带大米和咸菜。蒸饭不难吃,但水要下好,水太多软烂成糊,太少坚硬如铁,都难于下咽;吃久了,会胃胀。咸菜虽较其他菜好保存,但不两三天翻炒一次,就会变味,天气热时还会长出白毛。于是,我们常到同学家热菜。
章章家离学校近,瑶姨又热情,我们每周都去热菜,顺便蹭吃蹭喝。其实,当时章章家并不宽裕。章叔是泥水工,瑶姨帮人看孩子,见缝插针还要做许多农活,夫妻俩忙得脚不沾地。正因为这样,章章和弟弟妹妹打小就很会做家务。回想起来,章章家一直很干净,厨房里黑褐色的泥地总是一尘不染,煤炉子旁的煤饼码得整整齐齐,餐桌是一张漆已经被全部磨光的八仙桌,桌肚一排架子上碗碟大小分明。厨房后门外有一块空地,围了猪圈和兔子窝,章叔在上面铺了粗石灰,方便冲洗。瑶姨说每天都要冲几次水,不然臭气会跑到厨房里来。真的,瑶姨家的厨房我们从没感觉到有难闻的气味。
瑶姨性格极好,对章章他们姐弟仨不甚严格,偶尔训斥几声也是嘻嘻哈哈的,更像同龄朋友间的抬杠。我们去章章家,完全是自来熟。瑶姨如果在家,总是笑嘻嘻地招呼我们喝粥吃地瓜,她随手就把煤炉盖子翻开,张罗着炒我们带过去的咸菜。炒咸菜时她会先刮点油瓮子里的猪油起锅,待锅里起了烟再把咸菜倒进去,大火翻炒几下,再堵上炉门慢火焖一会儿。四个人的菜要分四次炒,她说虽然都是咸菜,但味道不一样,混在一起就不好吃了。菜炒好了,先放凉,要走之前,瑶姨还要看家里有什么青菜,给每个人都夹几筷子放在咸菜上面。再反复叮嘱要尽早吃掉,捎带唠叨章章几句,横竖是“别人家的孩子离开爸妈不容易,章章你要珍惜幸福好好学习”那几句。瑶姨如果着急出门她定要交代章章,灶尾小锅里温着什么东西,要记得拿出来给我们吃,菜炒好装大牙缸里不要着急盖盖子。有时她还会悄声跟我们说,哪天家里要祭神会买橘子花生酥糖、要炒白粿蒸馒头做糍粑……让我们那天要一起过来。瑶姨真的把我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了,我们也老实不客气地分享了章章的母爱。
最是难忘的是中考那三天。那时的父母虽然不是那么重视考试,但考前学校周边有亲戚的都安排自家孩子去亲戚家借宿了,我们四个刚好周边都没有亲戚,偌大的宿舍里只剩下我们四人,蟑螂老鼠横行霸道,四个小女生断然是不敢住了。我们稍稍合计就理所当然地决定去瑶姨家,连个招呼都没提前打。瑶姨竟也理所当然为我们铺床做饭,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那年中考,我们都正常发挥,凤凤去了意向中专,小冬去了师范,阿碧平常成绩平平,中考也差不离,我去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考完后,我们由各自父母领着,搬行李,别师友,兵荒马乱又懵懂无知地结束了初中生涯,跟瑶姨竟是不辞而别了。
多年来,我们求学就业结婚生子,天南海北,把人聚齐都很难了,回去找瑶姨竟成了一个遥远的念想。
但机会,终于还是来了。上个月底,初中同学请客,当年要好的小伙伴都来了,我们当机立断,决定去找瑶姨。
章叔和瑶姨已经搬离了旧宅,他们和儿子一起住在新盖的楼房里。老夫妻年龄大了,睡得早,得知我们要来,特意等着。
“嚯,你们这帮小妮子,还记着我呢”,瑶姨清瘦的脸庞织满了细密的皱纹,单薄的身板略略发福,头发白了许多,但笑容依然温暖,语调还是那么柔和。瑶姨高兴地拉着我们的手,挨个夸了一遍,也絮絮地聊了许多别后的情景。生活起起伏伏,章叔和瑶姨这些年也经历了许多坎坷,好在人事代谢,终是能和他们牵挂的儿女子孙长相厮守。
分别时,月已西斜,瑶姨轮流牵着我们几个的手,她的手瘦骨嶙峋,但依旧温暖,我们也似乎回到了封印已久的细碎温暖的少年时光。只是此地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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