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毅

秋天的夜晚是一幅细腻温婉的水墨画，轻轻铺展在季节的卷轴之上，带着几分凉意，几分静谧。每每读到晚唐诗人许浑的《早秋》，一句“遥夜泛清瑟，西风生翠萝。残萤栖玉露，早雁拂金河”沁人心扉，全文没一个“秋”字，却描绘出了我们心中最经典的秋景。万籁俱寂之时，我独自步入沉睡的庭院，试图寻找那一抹能温暖心灵的慰藉，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古朴的熏笼上。

在《汉语大辞典》中，熏笼被解释为：“一种覆盖于火炉上供熏香、烘物和取暖用的器物。”古人认为香能通神、能避邪、能养生，因此熏香成为一种高雅的习俗。熏笼作为熏香文化的重要载体，其使用与发展与古代熏香文化紧密相连。对古人来说，熏笼是生活中离不开的常用之物，上至宫廷、官宦大户人家，下至寻常百姓家，生活中都会用到。最为常见的是熏烘衣服，将衣物、被褥等摊铺在笼罩上，热气浸润衣物、被褥，经过熏烘的衣物、被褥香气持久不散，宋代洪刍著《香谱》中记载：“凡熏衣，以沸汤一大瓯置熏笼下，以所熏衣覆之，令润气通彻，贵香入衣，难散也。” 上海博物馆收藏一幅明代陈洪绶的《斜倚熏笼图》，立轴画的中心是一位斜卧于横榻上的艳丽佳人，双手拥着被褥，底下是用细竹篾条编制成的熏笼，美人斜倚熏笼，尽情享受闲暇时光。唐代白居易写道：“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熏笼静静地伫立在庭院的一角，铜制的身躯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就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静静地守望着岁月的流转。熏笼旁，我缓缓坐下，触摸着那温热的铜壁，一股暖流穿透了我的身体，直达心底。这份温暖在微凉的秋夜中显得格外珍贵，如同一位老友的拥抱，给予我无声的安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熏笼中传来的轻微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似乎在诉说着秋夜的寂寞与漫长。正是这份难得的宁静，让我有机会与自己对话，聆听内心的声音。

人到中年，慢慢开始喜欢香。人说香，常云“沉檀龙麝”，其中的“沉”就指沉香。家乡盛产沉香，这种香燃烧时的浓烟散发出强烈香气，可以调节人体内脏机能，《本草纲目》谓之“气味辛，微温无毒。有降气、纳肾温中、清肝之功效”。熏笼之中，香料缓缓燃烧，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与秋夜的凉意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安宁。我从书架中取出一本书，轻轻翻开，独自坐在安静的书房里，随着熏笼的烟雾缓缓升起，我的思绪也开始飘远。那些关于秋天的记忆，如同电影般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有儿时在老屋前与伙伴嬉戏的欢笑，有青春时期与恋人共赏秋月的浪漫，也有成年后独自面对生活挑战的坚韧。这些回忆，如同秋天的落叶，虽然已随风飘散，但那份深深的情感却永远镌刻在心间。

倚在熏笼旁，我静静地等待着天明的到来。好的熏笼在不同的温度、燃烧的不同阶段，会缓释出不同的香气。好似一杯茶，用不同的水温、泡不同的时间，味道是不一样的。熏笼就像是这秋夜中的智者，用它的温暖默默地陪伴着我，倾听我的心声。我知道，每一个黎明都代表着新的开始与希望，而等待的过程，则是我们与自己对话、与自己和解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