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强

我是在看戏听歌中长大的，当我还不懂得什么叫戏曲的时候，我首先懂得歌仔戏。

歌仔戏是泉州闽南极具特色的戏曲剧种之一，它以生动风趣、插科打诨的情节，情真意切、有韵有味的方言对唱，成为乡村观众喜闻乐见的一朵戏剧奇葩。

在乡下长大，我没少见过乡亲们追戏的热情，那劲头一点儿也不亚于现在的追星族。那个年代，娱乐少，没电视，除了放电影，就是看戏。每逢村里过年过节、农闲前后，都会邀请县里剧团来演出唱戏。只要剧团来了，村头村尾欢腾起来，大伙儿奔走相告。饭也顾不上，家里的活儿也扔一边去。端小板凳，扛了大竹椅，叔伯婶婆、姑嫂妯娌、大姨大妈、大人小孩，两脚生风呼啦啦就往戏台赶。

土埕戏棚，戏刚开锣，早已挤满四乡五里来看戏的观众，我们好不容易占了位子。演唱的是至今传唱不绝的《管甫送》，“阿哥你走南洋，小妹我实在难留，拉着你那哥的手，送哥送到大路口”。曲调委婉动听，音域随闽南方言而波动，如泣如诉，真挚感人。把闽南妇女感情细腻含蓄、爱情专一持久的阴柔之美，表达得淋漓尽致。

《桃花搭渡》，在闽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小女子，我问你，你的家在哪里？”“我的家，在塘西，离家还有七八里。”一老一少、一唱一答，信口唱来，诙谐风趣。这些脍炙人口的歌仔戏，大都如同口语，随意唱来，曲调自由舒畅。随着戏台上剧情起伏，长袍舒展，莲步轻移。唱到精彩处，唱和声四起。如同走进民歌的海洋，那“道情”“歌仔”和闽南腔满乡满里，鲜活嘹亮，回旋不息。

泉州有句俚语：“猪仔近弦管旁，也会打拍。”家乡人都说，歌仔戏是活在闽南人的乡魂里的，那些唱调不用学也会。那时我年纪小，不大理解。后来在泉州，来自福建各地的同学开联谊会，大家提议，唱起家乡戏曲。闽东的唱《走船歌》、闽西的唱《送郎当红军》、闽北的唱《采茶灯》，唱得有韵有味。轮到我时，正好露一手，即兴演唱一段歌仔戏，居然博得同学们一阵掌声叫好。我突然明白，无论这天地多么大，总有一方家园，让我终生难忘，它收藏着我的童年，我们在寻找与它的精神联系。

我有一位堂叔，当年漂洋过海去菲律宾打拼事业。他思念故乡的时候，就是听曲，来一段歌仔戏。根在哪儿，心在哪儿。我时常在他的视频里看到他，曲调唱腔响起，情发内心，气出丹田，音随情走，情真意切。纵然隔着千重山、万重水，也能感受到这个在异国他乡游子的炽热情感。我没有笑话他荒腔走板，也不忍心打扰他此时的手舞足蹈，只是倾听，与他的乡愁共鸣。

如今，我能感同身受，理解那一台台戏里凝聚的对一方故土的思念。每一出都历经岁月沉淀，每一段都饱含真情，让它回响在乡愁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