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波

有则笑话讲古代一个吝啬鬼请客时菜都只上豆腐，骗人说他笃嗜豆腐，豆腐就是他的命。后来朋友回请，念及他的喜好，每道菜都添了豆腐，不料吝啬鬼却专拣肉吃，朋友问：“豆腐不是你的命吗？”吝啬鬼答：“见了肉，我连命都不要了。”

人各有异，现实生活中视豆腐若命的人大概也是有的，我未曾碰上罢了。赖豆腐活命的倒常见，菜市场豆腐摊不少，卖主大多女性，终日端坐摊边静候主顾，每每遇到，我总是想起鲁迅《故乡》的豆腐西施：“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

豆腐适宜多种烹饪手法，富含蛋白质且价廉，受众很广，钟鼎人家布衣黔首皆有食之，故不乏售者。我所在的县城早年间卖豆腐的男性居多，家锋的父亲黄老伯先前就经营豆腐，以一己之力奔走全家衣食。家锋彼时住在桃源路南侧一条窄巷内，巷道其实是条排水沟，进出巷子需沿沟畔行走，巷子尽头东边辟出一块空地建了几间青瓦木质平房，就是家锋的家，他父亲时常在房门口的排水沟岸上磨豆子、烧豆浆、浇卤水、压豆腐，成品后用三轮车驮着四处叫卖。我至今仍能忆起黄老伯的吆喝声，浑厚响亮，尾腔拖得长长的：豆腐哦……苏东坡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末句说“也无风雨也无晴”，意思是人生路终归要走，哪管是风是雨还是晴，这阕词还有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大意是着一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照样过一生。黄老伯做豆腐卖豆腐同样也无风雨也无晴，日日风雪夜归人般而毫无怨言，从未见到黄老伯跟家人发过脾气，一家几口挤在窄巷的陋室和和睦睦过日子，一蓑烟雨任平生。

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家锋身处蓬室也一样不改其乐，安得下心来精进学业，有一阵他借住巷尾他家隔壁的小工厂宿舍，单人独间愈发潜心功课，隔几年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回县城时我去找过他一次，在养活他们一家的豆腐小作坊边相见话温凉，寒暄叙冷暖。我们还到小工厂走了会儿，厂区一株不知名的树浓荫蔽天，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应该是千禧年，岁在庚辰，那是最后一次与家锋见面，没多久桃源路全拆了，蝉声犹鸣时黄老伯举家搬迁，我跟家锋断了联络。回首往事，残存的记忆少得可怜，印象最深的是他跟我谈论流行歌手，他喜欢李春波，找我借过李春波的《小芳》。

李春波的《小芳》是1993年6月发行的，黄老伯做豆腐买卖更早，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了。人生载沉载浮几十年，我身边旧雨新知来来往往，有些甚至已经音讯全无，同家锋也有二十几年未再重逢，日月其除，一晃今年立冬都过了，立冬一过岁将阑，转眼又一年时光要把人抛，家锋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