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

从那一天之后，我便很少碰甘蔗和它的衍生产品。

外公和外婆在老家会在地里种满甘蔗，每年甘蔗的收获季，老家的门口一定能看到他们夫妻俩在处理刚收获的甘蔗，简单削皮过后，早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我便会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啃，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是儿时记忆中珍贵的甜蜜。我老感觉这和在市区超市里买到的甘蔗完全不是一个味道，因为这个问题，儿时的我也曾让母亲前去向外公讨教原因，而母亲则是回复我道:“你外公说独门秘籍是在种植过程中掺入了他对外孙的爱，所以和外面买的不一样。”如今想来或许杜撰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也许母亲根本没空去理会一个小孩子的无理取闹，但是这句话却实实在在让我记到了今日。

外公离世的那一年，病情恶化得很快。九月份我从家人们发在家族群的照片看到在医院里的他神态仍然如往日一样，到了十二月份我放假回家时外公就已经只能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只能靠机器吊着一口气。

又过了半个月，在病魔的摧残下外公早已形容枯槁，但是这次我来看望他时，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让我把桌旁那半瓶片仔癀甘蔗汁喝掉。我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喜欢吃甘蔗，于是便拧开瓶盖倒出了一些到小勺子上准备喂他喝，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喝。见此我也没再推让，将瓶中饮料一饮而尽。

又过了几天，我在午睡的时候突然被母亲的电话吵醒，接通电话后，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收拾一下准备回外婆家，你外公不行了！”

短短几个字直接令我倦意全无，我顾不上收拾，简单整理一下着装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看着母亲脸颊止不住滑落的泪水，我知道，属于外公的故事要迎来它的结尾了。

不知怎的，我想到了那天的甘蔗汁。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笨好不懂事，或许那是外公最后一次可以尝到甘蔗的清甜滋味，而我却自顾自地把那半瓶甘蔗汁一饮而尽。想到这里，我的心疼得厉害，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外公人生故事的最后一页打翻了一瓶甘蔗汁，汁水胡乱地溅射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上，模糊了原本那已经写好的不留遗憾的结局。那是当下的年少无知，久久的内心煎熬，和书页上永远也无法清除的污垢。

最近在街上闲逛时，我又见到了那熟悉的片仔癀甘蔗汁，虽说作为学校所在的城市的特产我早已见怪不怪，但我却突然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一瓶片仔癀甘蔗汁。我买了一瓶拿在手中。和两年前的那瓶在外观上并无差异。我拍了张照发给母亲，母亲则回复道:“甘蔗汁吗，你外公他们以前还种了好多甘蔗呢……可惜自从你外公走了之后你外婆就去给你舅舅带孩子了，也没再种过了。”如今看来，那曾经让我惴惴不安的梦魇，其实也是外公对我爱的一种体现，那半瓶甘蔗汁根本不是什么破坏故事的罪魁祸首，反而是外公直到生命最后都要把自己全部的爱给后辈的体现，是故事不留遗憾圆满收尾的点睛之笔。那被我视为吞噬幸福的洪水，不过是我接受的满溢的爱溢出来罢了。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半瓶下去，还是记忆里熟悉的那份甜味。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既然已经无法修改过去的事情，那能怎么办呢？我只能牢牢地记住不堪回首的过去，铭记于心，永不忘却。

我找到路边的一条长椅坐下，将剩下的半瓶甘蔗汁高举向天，喃喃道:“外公，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您会喜欢甘蔗，但是我要感谢它在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给了您想要的甜蜜和满足，谢谢它的付出；同样的，我要谢谢您，谢谢您多年来对我的照顾，您的后代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啥也不会的笨蛋小男孩了，您在另一边一定要多保重。”说罢，我把那半瓶甘蔗汁，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