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燕萍
父亲是一位民间书画艺术家,几十年来,经常奔波在闽南地区和金门或省内外更远的地方,为寺庙、宗祠、宫宇等古建筑进行彩绘和创作室内外大型壁画。上至屋脊梁楣,下至四壁棱间,画的图案有福禄寿吉祥图以及历史人物故事,还有山水花鸟或飞龙走兽,气势磅礴,或神仙鬼怪神秘莫测,不一而足。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父亲画的门神。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门神是很亲切的存在。因为我每次看到的门神作品基本都是父亲画的,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寺庙祠堂采用不同的门神人物形象。小时候我经常在父亲旁边看他画,给他递笔递颜料,经常边做小帮手边听父亲讲故事。我父亲不仅是一个民间画师,也是一个传统文化和民俗礼仪研究学者,经常边画边讲门神的历史典故,还有不同寺庙宫宇采用不同门神的区别,“门神”与“年兜”的由来等等,由此我对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发展,门神的市场需求越来越少。我长大后读书就业,也就很久没看到父亲画门神了,因为画门神的工作通常是在外面的古建筑工地上进行,由于业务量多,时常都有需求者把要绘画的门板载来画室作画。最近,父亲突然接到两座遥远的寺庙送来的订单。当我看着这红通通的大门板,小时候的回忆一下子扑涌而来。
听别人说,画这种画作,是有福气的。是啊,父亲就是这样的有福之人。因为他每次都是带着敬畏之心在创作。和大多数闽南人一样,这种敬畏,源于一种坚定的信仰和美好的寄托。刚建好的寺庙,冷清寂静,一画门神,就像有了灵气,两位武功高强的大将庇护左右,给人一种安全感。旧时农历新年,人们在两扇门上贴一对门神,仿佛就能以此召回平安吉祥,有着强烈的祝福和美好的期盼。正因如此,门神在闽南地区很受欢迎,流传甚广。
父亲对门神的情结更加深入。在他的画笔下,那门板上的门神,神态威武雄壮,栩栩如生,宛如从岁月深处走来的守护神。他们身着鲜艳夺目、色彩浓烈的袍甲,红似烈火,黄若骄阳,蓝如深海,每一种颜色的饱和度都极高,相互碰撞却又和谐交融,恰似传统与激情在画面上共舞。细看那袍甲上的纹路,细腻繁复,一笔一画皆倾注着父亲的专注,仿佛能触摸到历史的厚重质感。
关于门神的记忆就这样伴随着我长大,一晃二十多年了。如今,这位画门神的老先生已步入花甲之年,但他还是和三十几岁时一样,同样的作画姿势和习惯,左手四个指缝分别夹着四根蘸着不同颜色的笔,换笔灵活自如、恰到好处,每一笔落下都精准有力,腿脚利索地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功夫不减当年。只是我发现,除了父亲鬓角的白发和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还有一丝岁月的痕迹,那就是画画的心境和智慧。
我知道,父亲现在画门神,画的是记忆,是对那份珍贵记忆的坚守。在父亲的妙笔下,这门神不只是画板上的画作,更像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朴素生发,承载着民间信仰与美好祈愿的鲜活象征,将岁月的烟火气与传统的文化底蕴一同封存在这一方画板之上,岁岁年年,守护着家家户户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