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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2月15日

诗意的摆渡人

■李楚萍

刚钻进公交车,我一眼就瞥见车头玻璃后摆着一盆小小的三角梅,红艳艳的花瓣落在投币箱的凹槽里,像是被谁随手摁下的朱砂印。

“新年好!”驾驶座飘来浓重的闽南腔,如同咬了口咸甜交错的芝麻贡糖。司机跟每个上车的人点头,方向盘在他掌中轻转,仿佛在斟一壶滚烫的功夫茶。车刚启动,他忽地摇头高诵:“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尾音被对流的风卷走,后排刷短视频的青年手指一滞,又继续在屏幕上划出更刺眼的光。

车轮碾过高楼的投影,钢筋水泥的缝隙间漏下细碎的金箔。师傅的吟诵却越发激越,他时而高诵“山舞银蛇”,时而低吟“数风流人物”,恣意的调子在报站声中交错迸溅。

当车停在路口等红灯时,他竟用南音韵脚哼起“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在袅袅拖腔里化作纸鸢,却被窗外起伏的汽笛声撕成片片飞羽。穿校服的学生往耳机里又灌了些电子音浪,昏昏欲睡的阿嬷连眼皮都未抬。

我数着电子屏上跳动的站名,山海路口的扁食摊蒸腾着白雾,客运中心站南门正往来穿梭的人潮,南益广场的玻璃幕墙割裂云影。后视镜里,司机眼角褶皱藏着南戏脸谱的纹路,灰白的鬓角随着平仄起伏颤动,让我想起暑天在洛阳桥头卖四果汤的老伯——总爱往碗底藏一颗新鲜的杨梅。毕竟,“诗眼”要埋在生活最甜处。

“年轻时在晋江跑船。”趁着靠站间隙,司机拧开保温杯与我攀谈,“公交车和渔船差不多咧,都载着人来来去去。”师傅又开始用俚语翻唱《水调歌头·游泳》,“一桥飞架南北”成了“一条蟳埔阿姨的簪花扁担”。满车人依旧各守城池,唯有三角梅在冷气里簌簌落红。穿西装的男子从报表里抬头,瞥见电子屏显示的站名时,又匆忙把“叹息”塞回公文包里。

当市中心的霓虹刺破暮色时,终于有个颤巍巍的嗓音忍不住从后排浮起:“读得真好!”面容黧黑的阿伯摘下老花镜,浑浊的眼底泛起江海倒灌般的粼光。

在这座被刺桐花染红的古城里,多少人正揣着半阕未完成的诗:穿老绣布鞋的阿嬷把平仄叠进祈福金纸,外卖骑手用韵脚丈量古巷的经纬,渔家女将格律藏在簪花围的芬芳……而这位摆渡人,索性将对平凡生活的诗意都融进了方向盘转动的弧光。当这辆公交车最终汇入文化宫站的车流时,我忽然看清——那些被扫码支付声切碎的诗行,终将在某个晨昏不分的时刻,重新聚合成照亮古城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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