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晶
灰白色将天空连成一片,羊肠小道旁一块荒芜的土地上,不知是不是由于溪流穿插其间,泡桐树枝繁叶茂,就连秋冬这样的萧瑟时节,也可以看出来。一位老人带领三个孩子,缓慢地将地面掉落的泡桐叶拾起来,放入一旁的背篓。这位老人是我的祖父,我是这三个孩子里面最年长的。在云贵高原的崎岖土地上,勤劳的母亲种的大白菜长得又多又好,节俭的祖父却仍只是为了省下白菜,带领我们姐弟三个捡泡桐叶喂猪。
有一年,我和妹妹共同背一只背篓到外婆家,回来的路上,就谁背的时间多、谁背的时间少这一争论而赌气,我们俩将背篓放在了离家一公里左右的路旁田地里,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却是祖父沿路找回去把背篓背回来。细想这样的场景,在我与祖父的回忆里经常发生。小的时候,看电视害怕了,和姊妹吵架了……我都去祖父的卧室找祖父。他的被子上总是搭着很多件厚厚的大衣,我盖起来很重也很暖和。只是这么多年,我竟不知是不是因为祖父觉得被子单薄才常年搭着衣服。是的吧!祖父应该很怕冷,所以不分春夏秋冬,他的头上一直裹着布,大夏天也穿得很厚。
堂哥给祖父买了葡萄,我们姊妹几个在家里看电视,他把葡萄拿过来,说分给我们尝尝。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葡萄。
我们围着烧火的炉子坐着,火上面在蒸着饭,姊妹几个都跑出去玩了,只有我和祖父在。他拿出来一颗花生酥糖说,人太多了,怕分不过来,所以要悄悄给我这颗糖。在那个重男轻女封建思想极其严重的村子里,二十五载,除了祖父,没人对我那么偏爱过。
祖父砍了竹条削篾,给我编制了一个小竹筐。兄弟姐妹看见了,也叫祖父编给他们。
这一帧帧画面太美好,所以定格在我心中多年,可“圆满”似乎不是一个好词,《红楼梦》里王熙凤梦见秦可卿对她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安妮宝贝说“花开得太好,所以摇摇欲坠”。就如同我与祖父的种种回忆,似在昨日,却也只能是回忆。
高中二年级的国庆假期回家,我看到祖父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帮忙,已经说不出话了。我说:“爷爷还认不认得我?要是认得我的话,就眨一下眼睛。”祖父果然眨了眼睛。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祖父饱受病痛折磨,就如同他活着艰辛一般。
在许多个人群热闹、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会不经意地想起许多瞬间:收获胡豆的时候,我们围坐在一起剥胡豆;收获玉米的时候,我们围坐在一起撕玉米的壳,门前有鸡屎,祖父用玉米壳擦去;祖父写得一手好字,方方正正。
著名作家林清玄曾有文字:生命的实质是空无的,串起这空无的,只是一个个有感有悟的刹那,刹那就是生命的本身。某年某月某日,我曾在林间感受到那一刹那,我就有一刹那真实地活过。诚哉斯言,这无数个烙印在我心间的刹那串联起了我和祖父的这一世祖孙情。
祖父走了快十年了,十年间,懵懂的高中生变成了已工作几年的大人。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