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景典

初春的阳光比我们来得还早，清晨山间的鸟雀已叫得欢畅。

一部商务车停在我们前面，七八人兴致勃勃地下车，领队者举着写有“台湾鹿港许氏宗亲”字样的小旗。闽南的春风还带着寒冬的余韵，但看他们上山的热情没有丝毫减退。

“大家上山前先看看这陵墓”，声音飘来，我好奇地也停下脚步。顺着手势，我看见那里有一块“李亦园院士墓”的石碑。“叶落终要归根啊。”领队者的声音略带沧桑却满怀激情。这里安息着泉州籍台湾“中研院”院士、著名人类学大师李亦园。旁边是他父母的合葬墓。他父亲是以诗、书、印和摄影“四绝”闻名于世的菲律宾华侨李根香，李亦园生前远赴马尼拉把他父亲的骨灰请回国，让父亲如愿魂归故里。

本来是邀约朋友来清源山赐恩岩散心，没想到上山时就先邂逅了这感人的场景。难怪，古石蹬道两侧的山茶花会笑得那样开心。你瞧，那花瓣犹如完美的裙摆，轻盈摇曳迎接着客人。桂树吐出花芽，淡淡的馨香氤氲着山的雅致。

拾级而上，相思树和垂叶榕构成一道绿荫。我想，这高大的绿植何止是相思。转角处，四川总督苏延玉、浙江提督李廷钰、晋江举人王沛瑛姻娅三人知此山惠风醉人，已捷足先登同游，道光二十五年就感叹勒石留存。

山门前，有一副由道兴编撰、启功书写的石联：“胜迹无双赢得欧子读书许公献地，钟灵第一招来真师伏虎李邴卜居。”一读，大概了解了这座山和这个寺庙的渊源。两旁手写的红春联和高挂的红灯笼显现着春天节日的祥和。

入门，但见红瓦檐下硕大蚵壳嵌饰建造的壁墙长长展开，如一列挺胸远洋出海的刺桐港走船人。墙裙前，红的灯笼花和黄的金丝菊在绿叶中盛开，似一群勤快的蟳埔簪花女。山与海的情感交融，这来自番邦压舱保平安的蚵壳足以佐证当年归航的喜悦。

从大休歇场到赐恩岩，自唐宋及今，规模不大的寺庙禅音萦绕。花岗岩石雕琢的千年白衣观音以清源山泉为莲座，宝相庄严，神圣肃穆。寺前七百余年的古樟静默耸立，绿荫如盖，迎风挡雨。寺里的对联笔墨禅意，耐人寻思。明代思想家李贽题：不必文章称大士，虽无钟鼓亦观音。律宗大师弘一撰：能立无上正教法，常为世间良福田。

春去复春来，花谢花再开。年岁更迭，顺意长存。古寺右侧那株紫藤令人叫绝：苍劲老到的根茎，中间分了叉，笔直依墙而上。到了十来米高的露台花架又交会一棚。有心的师父在藤边挂了个牌子“两岸同心”。历经一冬，春风拂临，花期将至，不日将是“十丈紫藤映春光，风送花香入心房”的景致。

欧阳洞在寺的后方，是我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远足必来的地方。老师会讲五代时期山上高僧驯虎的传说，会讲古早文人雅士聚此读书的故事。这里成片垒叠的巨石，筑成天然石室。唐朝闽中甲第进士欧阳詹曾在此潜心读书，南宋老宰相李邴也寓居于此，明代史学家何乔远常登临感怀。“高山仰止”“鸢飞鱼跃”“山海奇会”“鹤径琴台”……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题刻，映托着一山墨韵书香。

折回邀月亭，闲坐释怀。临山一幅巨大的“心”字镌刻在石坡上，意味深远。山下偶遇的台胞在旁边宗祠点香谒祖，永续心愿。这山是唐朝皇帝赐给政声卓著、西征有功的刺史许稷的，名曰“赐恩”。许稷深感皇恩浩荡，献山筑寺。后人又在此建“开闽许氏宗祠”，供开枝散叶的五湖四海许氏后裔溯祖思源。

暖风吹拂，满山新绿，春色明媚披锦绣。淡淡然，在古亭中与山对坐。心旷神怡，沏一壶禅茶，细细品味着赐恩岩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