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杰标
讲台上教科书被风吹得簌簌响时,我又没听清那个戴眼镜男生的回答。他局促地推了推镜框,后排女生突然笑着拍手:“老师,他说查理大帝是欧洲之父!”教室里腾起一阵笑声,我望着男生涨红的脸庞,恍惚间想起二十多年前总是站在乡村课堂一无所措的小男孩——那时我的右耳已经像蒙着纱棉,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的世界就像没有天线的老电视,接收的声音信号总是带着雪花点。三米以外的对话,就开始紧张,只能“嗯……啊……”胡乱地应答。“标哥……”食堂里,同事的问候常被鼎沸的人声吞没,等我转身寻找声源时,总撞见他们讪讪低头扒饭的背影。邻班的同学常来反馈:“标哥,你讲课的音量太大了,我们在隔壁听了一节历史课。”原来我声音的频率总比别人高一挡。
不过这些年也渐渐摸索出应对的法子:捧着手机或备课时微微侧头,用余光扫着办公室门,像个生了锈的老风向标,笨拙地捕捉着声波的蛛丝马迹。与人交谈时,更加专注凝视对方的脸庞,像考古学家一样在唇形与眉眼的涟漪中,努力寻找通往人心的栈道。
但寂静也有慷慨的馈赠。课后的校园总像煮沸的茶壶,我却能在办公室独享一室清静。窗外的绿树肆意生长,虫鸣与球场的喧闹都成了默片里的布景。批改作业时,学生笔尖的犹疑在纸页上洇出墨痕,竟比他们的辩解更真实。
最珍贵的是讲台前的一方天地。当别的教师抱怨后排学生说小话时,我的课堂总笼罩着奇异的安宁。历史长河在寂静中愈发清晰,我看见商鞅在变法诏书前翕动的嘴唇,触摸到敦煌残卷上未褪的墨迹。有时侧排的学生会突然提高嗓音:“老师!黑板反光!”那声音清亮得像划破晨雾的鸟鸣。
入春的夜雨滴敲着学校的铁皮檐,将市井的闲言、电梯的广告、广场舞的鼓点,那些模糊的声浪化作温暾的潮水,漫过做了一半的课件,我想起司马迁遭宫刑后著《史记》,范仲淹贬谪时作《岳阳楼记》,忽然懂得为何要将青铜器斑驳锈迹称作“红斑绿锈”了,有些残缺经时光浸润,自会生长出新的完整。
我,还有没有必要去配个助听器?管它呢,明天上课的铃声肯定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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