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代厚
老家有两棵楝树,一到秋天楝籽黄灿灿的,像一个个小金果。
最早的一棵在老家菜园边,有碗口粗,春末夏初,它打着小苞开花,在伞状的树冠上缀满淡紫色的花朵,远看像一朵紫色的云静静地飘浮在那里,很优雅。
一阵风来,花落了一地,也是紫色的,像是铺了一层紫色的薄毯,让人想躺在上面。
四月的风吹来,楝树叶子在风里簌簌作响。菜园周围有各种花,它们全开了,风里夹着各种花香。有几次玩着玩着,我竟在春风花香里,倚着这棵大楝树睡着了,紫色的花瓣落了一身。
五月,楝树结出了果子,圆圆的,青青的,脆脆的,像极了枣子。我看到几只灰喜鹊在树上吃这青青的果子,它们一边在树枝上跳来跳去,一边喳喳地吃着,快活得很,想来果子一定很好吃。我便在地上捡了一颗放到了嘴里,轻轻地咬了一下,哇的一下大吐,苦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母亲见了大惊,因为她知道楝树果有毒。她飞快地跑回家里,装了一大瓷缸温水,让我一遍一遍地拼命地漱口。
后来,她不让我在楝树下玩,担心我会再吃楝树果。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楝树果那么苦,打死我也不会再吃。
后来上小学了,学校在一个高高的山岗上,去学校要经过我家那棵大楝树。那时上学放学早,也没有作业,我和小伙伴们便在楝树下玩打仗。
男孩子都会爬树,每人采了许多楝树果子装在口袋里,鼓鼓的,打仗的时候就用楝树果做子弹,躲在树后或是花丛里相互扔,嘴里发出像机关枪一样的“哒哒”声。
上四年级的春末,菜园那里建起了砖窑厂,那棵大楝树被砍了,青枝绿叶堆了一大堆,紫色的花碎了一地,我伤心了好多天。
另一棵楝树在老家前面的田头,楝树的冠很大,像一把大伞向四边伸展,三伏天里带来一片浓荫,可坐在树下休息乘凉。
那时我已上初中了,夏天的夜晚,我陪着父亲看稻田里的水,坐在大楝树下。放满一田的水要七八个小时,要守一夜。
满天的星星,有的特别亮,像一颗颗蓝宝石闪着光。银河真的像是一条河,白茫茫的,从东北一直划向西南。
起风了,楝树的花像细雨一样地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药香。
秋天来了,楝树上一粒粒果子如小风铃般垂挂着,由碧绿渐渐变成了金黄。当最后一阵秋风吹过,所有的叶子都落了,光秃秃的枝丫上,只会剩下一树伶仃的果子,在风里晃来晃去的。
寒冬来了,这些果子变成了苍白色,慢慢地干瘪,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父亲和母亲也一天天地老了,头发一天天地花白,脊背一天天地佝偻。
我结婚时,父亲把楝树锯了,请木匠给我打了一个衣橱,有着好看的紫色纹路,还有一种淡淡的药香,至今仍在老家的旧屋里。
楝树的果子是苦的,又叫作苦楝,它的果子叫苦楝子。
如今父亲和母亲都走了,两棵苦楝树也早已不在,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这个用那棵楝树打的衣橱,储存着故乡的记忆,给我无边的苦苦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