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风

榕树和橡皮树都长着气根，年少的气根细细长长，丝丝缕缕，风一吹悠悠荡荡，像柔顺的秀发似的，颇有浪漫姿态。

公园里，榕树林外的路边，有个三四岁的孩子，他看见气根，跳着脚，双手乱舞着大喊：妈妈妈妈，快来看，快来看，大树长胡子了耶，好长的胡子啊！妈妈先是很配合，也跟着惊呼赞叹，然后开始讲胡子其实是树的嘴巴，用来吸食空气中的水分……小朋友听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假装自己是气根，大口吸食空气里的水分，还说好甜啊！我原本若无其事地经过，听到这里扑哧一下笑出声，孩子妈妈也笑了，目光里满是如水温柔。

柔软的气根容易塑形，勾起好事者的好奇心。

一个好事者走过来，随手抓起几根气根打了个结。又一个好事者走过来，随手抓起几根打了个结。一个个好事者走过来，走过去，他们随手打下的各种各样的结，改变了气根的生长方向，像原本处在平行线上的两个人，被硬生生捆绑在一起，再也不能分离。这些气根生长着，天长日久，便有了一些纠结着的故事。

我从榕树下走过，看见了这些故事。有的是新故事，有的是老故事。新故事一律是生涩的，打成结的两股气根用疏离表达强扭的瓜不甜。但终究抵不过岁月，慢慢也就彼此接纳，有了融合感，成为老故事。

有些半生不熟的结形成一个群体，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他的手，一起在无涯的时光里向前走。有个上了年纪的结，像人一样拼力向上攀缘，似乎一边攀一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为自己加油，表达生活的不易。有个巧手好事者编了个复杂的中国结，充当流苏的根上绑了一颗板栗，是在表达喜庆与吉利吧。也有麻花辫儿形状的结，让高大的榕树多了几分俏皮与妩媚的韵味儿。有些气根很长，绑在一起久了，有了秋千的模样，几个孩子轮流坐在打结的位置荡来荡去，咯咯咯咯的笑声在草木间流转。

也有把气根缠绕打结在树干上的，恰好半遮住一个疤痕，那疤痕像努力瞪大的一只眼，惊恐地透过气根往外看。我跟这只眼对视了一会儿，走过去，费了老大劲儿解开好事者打好的结，释放了气根，释放了那只眼，也释放了我的呼吸。

被释放的气根打过结的地方是弯曲的，它们恐怕很难再回到当初的直溜状态，就像走了一段弯路，即便后面纠正回到正途，也还是留下了拐弯抹角的印记。

我原本在路上行走，后来改为在橡皮树下行走，在榕树下行走，在气根之间行走，边走边阅读气根之结的故事。那些有意无意打结的好事者，改变了气根的生长方向，改变了我的行走路径，也许，还改变了我认知外的其他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