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敦蓉

给儿子的蓝色水壶灌水时，壶嘴忽然呛出几粒干瘪的菊花。这枚掉漆的普通铝壶，竟与二十年前同桌那只水壶如同镜像——除了缺了那道被三八线磨出的月牙痕。

初三年的午后，总是被燥热与汗水笼罩，空气中永远浸透着挥之不去的汗碱味。教室里风扇吱呀转动，却难以驱散那股黏腻的暑气。同桌的蓝色水壶，总是随性地斜倚在课桌那条显眼的裂缝旁，壶身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茶渍，就好似一幅未完成的写意水墨。每当我的塑料杯见底，口干舌燥之时，她就会默契地用壶盖轻叩桌面三下，笑着说：“南普陀的泉水，分你半盏。”我知道，那其实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白开水，可神奇的是，因为壶底沉着晒干的菊花，每一口抿下，都能品出山海间的悠悠回甘，那是青春特有的清甜，纯粹又美好。

年少的我们，总有数不清的奇思妙想。我们发明了水壶的专属暗语：壶嘴朝我，是“借我笔记”；壶嘴朝她，便是“老师来了”。那些早读的清晨，她总会像个神秘的魔法师，往壶里投入新鲜事物。有时是皱巴巴的罗汉果，有时是娇艳的玫瑰花，每一次的“加料”，都为平淡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犹记得那次月考失利，心情跌入谷底的我，对着试卷黯然神伤。她默默把水壶推到我面前，我抬起头，只见水面上悠然浮着一朵完整的玫瑰花，花瓣舒展，娇艳欲滴，她说：“喝下去，就能飘到想去的地方。”那一刻，那朵花，那杯水，如同黑暗里的一束光，温暖了我失落的心。

转学去厦门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她把水壶郑重地塞到我怀里，紧紧握住我的手，嘴唇微微颤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我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这只水壶里，带着她的牵挂与祝福，伴我踏上新的旅程。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晃二十年过去。如今儿子的水壶，是超市里最普通的款式，不锈钢内胆光滑明亮，甚至映得出睫毛的细微颤动。我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儿子在小区里奔跑时晃动的壶身，他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就在这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当年同桌说的“南普陀泉水”，并非只是简单的比喻，它原是指青春里所有的相遇都似山河奔流。那些我们以为会失散在岁月洪流里的人，那些看似各奔东西的人生轨迹，实则终将在某片广阔的海域重逢汇聚。此刻，那只锈迹斑驳的老壶，正静静立在儿子的书架上，它不再只是一只破旧的水壶，而是成为我和儿子，两个“少年”共享的第三条海岸线，一头连着我的青春岁月，一头通向儿子的年少时光，承载着跨越时空的温暖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