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奋勇

忽而立夏，风里尽是乡野的草木香，该是从老房子的瓦檐下启程的吧？翻过山坡，掠过树梢，裹着童年的记忆，轻轻地落在我的掌心。哦，原来夏天的序章，藏在故乡的风里。

进村的山路两旁，木荷树的叶子挤成像撑开的伞，早就一片深绿了，小小的花苞举在枝头。随处可见的杂草，抖抖身子，继续摇曳。

回到家，母亲说：“先吃一个蛋。”我看见，饭桌上一盆蛋，一个一个的蛋被涂成红色，静无声息，乖乖地堆出小山包的形状，我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好香呀！妻子和儿子各拿一个，坐下来慢慢吃。母亲站在一旁说：“立夏吃个鸡蛋，胜过吃一只鸡。”在我家乡有立夏时节吃蛋“补夏”的习俗，俗话说：“立夏吃了蛋，热天不疰夏。”教书的父亲曾解释说，鸡蛋溜圆，象征生活圆满，以期夏日平安。

妻子拿着篮子和母亲去菜园，我忽然想起福婶家的老房子旁边有一棵枇杷，是我二叔种的。我叫上儿子出门，快到她家的时候，她家门口的一只狗在怒视我们，甚至对着我们大叫，我举着竹竿对着它，它并不害怕，叫得更凶了。远看那棵树，深绿的叶间挂着簇簇金黄的枇杷，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走到山涧，我们去洗手，儿子说，他发现了蝌蚪。这是他小时候跟着我们回家常玩的东西。他把喝剩下一半的矿泉水倒掉，装进山泉水，抓几只小蝌蚪放进瓶子里。我问，为什么要把矿泉水倒掉？他说，只有山涧水能养活小蝌蚪。我不以为然，笑了笑。我说，说不定小蝌蚪更喜欢矿泉水呢？

母亲的菜园里，空心菜绿油油的。茄子开着花，朵朵向下。青瓜苗还小，才开了三四叶。地瓜叶子长得茂盛，妻子正在摘。母亲一边摘几棵杂草一边说：“有雨，杂草长得快，菜长得慢了，特别是香菜都烂掉了。”我说：“去年夏天雨少，你还说怎么不下雨，快没有水吃了。”母亲说：“靠天吃饭，谁都不容易。”母亲不识字，有时随口说出的话，也很有哲理。

公路上有人喊我，他是我的同学，家乡的制茶能手。他说：“今年制了好茶，到我家喝茶去。”

我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吃地瓜干汤。他放下碗筷说：“可惜都不种麦子了，记得以前这个时候，麦子快成熟了，我们总是去摘些，放在火里烤，那味道真的好。”我说：“是呀，时间过得这么快，那是四五十前的事了。”说着，说着，他端来一杯茶，热气裹着清香扑面而来。我喝一口，鲜爽醇厚。“好茶，好茶！”我连连称赞。他很高兴，还说他去年开了一个池塘，养鱼，还种了荷花。他邀约我盛夏去看荷花写诗。我好开心！

我和儿子到家时，母亲对他说：“要把蝌蚪放进山涧。”儿子说：“要拿进城，放在大龙湖里。”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将信将疑，忙去做午饭。

中午一饭一汤，咸饭里有甜薯、竹笋、高丽菜、牡蛎干和双层肉，有春天的味道，也有夏天的味道，更是家的味道，在山风中迂回不散。

原来无论走多远，故乡的风是牵着风筝的线，这头系着烟火人间，那头连着永远的秋冬与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