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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19日

蝉声里的少年君王

■林秋蓉

蝉鸣声在纱窗外此起彼伏地翻涌,像极了小说里太和殿檐角垂挂的铜铃,被盛夏的热浪推搡着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我握着盛有冰镇酸梅汤的玻璃杯,水珠沿着杯壁蜿蜒而下,在木纹书桌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凌力的《少年天子》——这部曾摘得茅盾文学奖的历史小说,让三百年前的紫禁城从潮湿的水渍里漫漶开来。暑气与蝉声隔着时空重叠,帝王将相的传奇在空调外机的嗡鸣中褪去神话外壳,露出凡人血肉的温度。

故事里的少年天子像极了窗外被烈日晒蔫的紫藤,细弱的藤蔓攀附着巍峨的宫墙。顺治帝六岁登基,十四岁亲政,龙椅上的少年既要驯服八旗贵胄的骄横,又要消解满汉之间的冰层。他推行“满汉一家”时像在悬崖边放纸鸢,稍有不慎便会被祖制的罡风撕碎;爱上董鄂妃时又似孤舟闯激流,前朝的非议与后宫的嫉恨化作暗礁重重。庄太后如同太和殿檐下的镇兽,既要护着雏鹰试翼,又得提防他折翅坠落。而董鄂妃的温柔是深宫里的萤火,照亮了少年帝王案牍间的长夜,却也灼伤了宗室礼法的神经。当新生的皇子夭折于襁褓,当西洋自鸣钟的齿轮卡住最后一枚铜簧,这个试图用仁政缝合江山裂痕的皇帝,终究成了困在龙袍里的早凋海棠。

顺治帝的龙袍下裹着单薄的身躯,案牍间的奏折堆叠如雪,字里行间渗出的墨色仿佛黑夜的具象。他批阅奏章时总要推开半扇雕花窗,让御花园的荷香稀释御书房里沉郁的龙涎香。这个细节让我想起中学时代在图书馆偷看武侠小说的午后,总要把课本摊开在膝头,让窗外的白玉兰香气中和油墨的刺鼻。少年人对抗世界的姿态,大抵是这般笨拙而执拗。

当故事里的光影从御书房移向慈宁宫的垂花门时,叙事的重心便悄然落在两位女性身上。庄太后鬓边的点翠凤簪映着晨光,董鄂妃裙角的银线莲纹浸着月色,她们的命运如同紫禁城交错的甬道,看似各自延伸,却在某个转角处被同一片琉璃瓦覆盖。凌力用这样的笔法将前朝与后宫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读者需跟着人物的步履,才能摸清暗纹里的经纬。

凌力的文字是浸过月光的绸缎,看似柔软却暗藏锋芒。她写庄太后抚摸鎏金护甲的动作,“尾指微微蜷起,像是要握住流逝的时光”,这样的笔触让历史褶皱里的人物忽然有了体温。太后的凤冠不是权力的冠冕,倒成了锁住青丝的樊笼,她在劝诫皇帝时总要先抚平朝珠上的流苏,仿佛那些缠绕的丝线能捋顺言语里的荆棘。而董鄂妃为皇帝整理奏折时,总要将最紧急的搁在黄镇纸下。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细节,让深宫里的爱情不再是史书上的冰冷注脚。

小说里新旧文明的碰撞,恰似夏夜忽明忽暗的流萤。养心殿西暖阁的西洋自鸣钟与乾清宫的铜壶滴漏构成奇妙的对话,当钟声惊起檐下的雨燕,那些被惊散的羽毛便成了时代裂变的隐喻。这让我想起老宅长案上曾同时摆着祖父的笔墨纸砚和父亲的收音机,传统与现代的角力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割裂,倒像墨香与闽南语金曲在红砖厝里试探性地交融。

暮色染透纱窗时读到末页7岁玄烨那掷地有声的答话。窗外林荫深处的蝉唱忽悠忽扬,空调出风口的白噪音中,我听见三百年前的更漏滴答声。

合上书页时,晚风掀动窗帘送来七里香的芬芳。电脑屏幕幽幽亮着,工作群里不断弹出的消息像极了奏折上的朱批。我们何尝不是困在各自宫阙里的少年?甲方催改方案的对话框是新的廷议,朋友圈点赞数是变相的朝贺。只是我们的董鄂妃可能是深夜加班时的一杯手冲咖啡,孝庄太后或许是通信录里永远在线的导师。这个发现让我对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笑了,历史长河奔涌向前,倒影里的悲欢却始终如月光般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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