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杰

时间像一条河。

那晚在阅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窗外有一首曲子沿着湿漉漉的街道缓缓滑过。那首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的主题曲，浸满伤感，令人无端地惆怅，感慨万分。这种巧合是令人感动的，像两条优美的曲线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同样优美的形体，在风中，像花园里的瓮，在艾略特的诗中哭泣。读普鲁斯特的小说，有一种近乎读《红楼梦》的感受：时间才是真正的主角，人只是时间之河里的浮游生物。对普鲁斯特来说，时间是首要的，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处在似水的年华之中，空间是相对的概念，处于一个变幻莫测的过程中间。我们在时间的流程中逐渐解体。我们曾经喜爱的地方，我们绝不会重睹它们，因为重游旧地的人不再是那个曾以自己的热情装点那个地方的儿童和少年。

我们处在过程之中。孔夫子看见河水东流、日夜不息，感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西方人也把时间比作一条河，它从遥远的过去，流向无穷的未来，不能停歇，也不能倒退，而“现在”只不过是时间之河上的一点罢了。日本摄影家星野道夫有一幅摄影作品，是在阿拉斯加上空拍摄到的熊妈妈带着小熊在荒凉的冰雪大地上缓缓移动的场景。在这张壮阔的摄影作品旁边有这样一行文字：“我发现，我们走过的是相同的时间之河。”这行文字当时给了我很大的遗憾。我们走在相同的时间之河里，能在这样一个精致和谐的地方，在各自繁忙的生活中偶有交集，即使不会有星野先生那样的体会，但能在这个地方走过相同的时间之河，也令人有着格外温馨而深刻的感受！

站在岸边看着时间之河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水有急有缓，河岸宽了，它就流得慢一点；河岸窄了，它就流得快一点。但不管怎样，它总是勇往直前，毫无怨言。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责怪过河岸的外形，只是用合适的方式，不断向前。

前进，始终是时间之河的主题。我从书本中醒过来，回到了笼罩住我的时间里。墙上的钟表静静地走动着，仿佛时间与它无关。可正是这些钟表把浑圆无尽的时间，分割成以秒、分、时命名的单位，生活因而有了规律，有了节奏。人永远生活在时间之内，却永远对时间陌生。时间在钟表上不停地走动着，却永远不留痕迹，我们看到的只是和哲人面孔一样理智的阿拉伯数字。但时间又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时间包含着神秘莫测的一面，它亘古如斯地存在着。每个人对时间的感觉都不一样，每个时代也是如此。

在时间中我们渐渐老于世故，时间带走了我们曾经的天真。时间之河在我们身边流淌，不断赋予我们勇气、智慧与经验，也在不断索取我们的青春、精力和热情。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留得住时间，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止得住时间之河那奔涌不息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