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婷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24678……”
一代一代的小宝宝,听着儿歌,数着鸭子,还没数清楚,就长大了。而鸭子还在桥下游着,游着游着就游到了五里桥下了。
安海的端午,是从水面上浮起来的。氤氲的水汽在晨光中迷漫,哱螺阵在五里桥上吹出低沉威严的海螺声,吹散了雾气。这只是前奏,一会儿,嗦啰嗹的鸣锣开道敲碎了河面的平静,金色铜锣的中间被敲得发白,感觉那锣随时就要被敲破了。扮相滑稽的“铺兵公”,头戴古代铺兵笠,挂着八字胡须,右手持锣杵,肩挑扁担,一路似醉似癫,边走边饮边唱。龙王头咚咚锵锵扛过去了;花婆提着一篮白玉兰花,四处分发,大家争抢着,又是一阵喧嚣;忽然那个跑在前头的铺兵公什么时候又冲到队伍后边,冲着你大喊“发喽”“发喽”……大家就跟着喊“发喽”……
还好鸭子是被关在莲船(展演台)下面了,不然这喧嚣,它们如何消受得了。可是,莲船上很快响起了鼓声。不明所以的白鸭,晕头转向就被拎着关进竹笼里。
碗口粗的竹竿从“船头”伸出水面,竹竿涂抹油脂,滑腻腻的,竹竿末端悬挂着鸭笼,笼里的鸭子嘎嘎地叫,声音短促而慌张,像是预知了自己的命运。这笼子暗藏机关,顶上有一手把,“掠鸭”者走上竹竿后,必须拨到手把才能打开竹笼底部,鸭子和人便都落入水,人、鸭便在水中展开角逐,搅得整条河都活了。
一些鸭子落入水中,被震晕了,一副呆呆的模样,很快便被逮住,成为战利品。还有一些鸭子,经历了几个挑战者,在笼子里扑腾了几次,越战越勇,落入水中,马上嘎嘎地游开了,有的钻到船下,有的躲入桥底,让人无可奈何。
“这只鸭子抓回去要怎么处理呢?”主持人问那位成功掠鸭的好汉。
“煮了吃掉!”这是一个很闽南的答复。
在闽南鸭子有无数种吃法,蒸烤卤煮都自成一家。永春石鼓的白鸭汤、漳州咸水鸭、漳浦石榴填鸭……还有番鸭四物汤是寻常人家的餐桌必备。
最负盛名的当数姜母鸭。姜母鸭以红面番鸭为原料,用芝麻油将鸭肉炒香后,再加入老姜(姜母)及米酒等炖煮而成。姜母鸭味道鲜香,甘辛兼备,具有疏肝润肺、养胃健脾、舒筋活血、祛寒化痰等功效。与其他地方姜母鸭干煎不同,晋江的姜母鸭是用砂锅现煮保留汤汁,鸭子皮焦肉嫩,每一块鸭肉都裹满汤汁,鸭肉绵软脱骨,油润辛香,滋味悠长。
忽然想起沈从文的《边城》里的抓鸭:“尽善于泅水的军民人等,自由下水追赶鸭子……人与鸭子的竞赛,直到天晚方能完事……”爱看抓鸭的翠翠被爷爷落在岸边,碰到抓鸭的二佬。因为误会,骂他是“悖时砍脑壳的”,不承想,那个少年从此住进了心里。每年的端午,那只快跑的白鸭便一次次游入女孩梦里。
不同地域,不同民风,一样的鸭子,一样的热闹,一样的端午,桥底下,脉脉流水里蕴藏的情感是否一样?
围观的人群散了,花婆送的白玉兰还在掌心,便分给四散路人,指尖仍有余香。
河面上的喧嚣渐渐散了。鸭毛打着旋儿,随水流向远方,像一封封没有地址的信。岸边那个等待爷爷接她的小姑娘还会邂逅心上人吗?
天色渐暗,今夜的五里桥下,漏网的白鸭有几只呢?它们会藏身在哪个隐秘的石罅隙里?也许只有好奇的小孩知道,然后掰着肉肉的手指头数:24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