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芳

小暑的黄鳝，是老祖宗舌尖上掐准了时辰的智慧。父亲总会在这天念叨：“小暑黄鳝赛人参，黄鳝是发物，也是补物。暑天耗人，吃它最补气力。”小暑的黄鳝，是时令写给大地的情书，是汗水滴落升腾的烟火气，更是记忆里最特别、最鲜美的回味。

儿时，乡村的夏夜，田野里弥漫着稻谷的清香，蛙声起伏织成一片，泥水轻漾，倒映着天上疏落的星点。父亲拿着手电筒，提着一个竹篓，他牵着我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上。月光轻洒，稻田泛着银光，父亲指着稻田边细小的洞口说：“那便是黄鳝的居所，一会儿看爸爸给你抓一条。”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

只见父亲轻轻俯下身子，他用手电筒仔细地照着水下的泥洞。他轻声地跟我说：“黄鳝喜欢在洞里栖息，这些洞口或大或小，有的隐藏在水草丛中，很难被发现，所以找鳝鱼洞需要耐心和细心的观察和搜索。”

随即，父亲将手探入浑浊的水中，他屏住呼吸，额头沁出晶莹的汗珠。突然，他手臂肌肉绷紧，猛地一抽，一条滑溜溜的黄鳝被提出水面，它的身子激烈地扭动挣扎，甩出的水珠凉凉地溅在我的脸上。我赶紧递过竹篓，父亲熟练地将它投进去，篓中便传来一阵阵噼啪拍打的声响。

夜已深，我和父亲背着竹篓满载而归，我们依然走在田埂上，但心情和来时已是大不同，收获的喜悦，如繁星点点，点亮在我们心间。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在厨房忙碌开。他神情专注，沉默少言。一旁的母亲将灶火烧得旺盛，父亲将菜籽油倒入锅里，“嗞啦”一声，白烟腾起，黄鳝的华彩乐章便正式奏响。

随后，控干水分的鳝段也倾入锅中。待鳝段煸得金黄微蜷，父亲将白糖、酱油、姜片、蒜瓣、葱段、干辣椒撒入，顷刻间，屋内香气四溢，勾得路过的行人也忍不住驻足，喉头滚动。

夹一筷子入口，鳝肉嫩滑得不可思议，仿佛在舌尖上融化，又带着一丝微妙的弹韧。酱汁的浓醇鲜甜、葱姜的辛香、油脂的丰润，在口腔里交织、碰撞，霸道地占领了所有的味蕾。那鲜美，是深厚的、丰盈的，带着河泥的滋养与夏日的炽热，给人一种踏实而又满足的力量。

父亲把爷爷奶奶也搀扶过来，我们全家围坐在院子里，母亲将一盆炖得酥烂入味的红烧鳝段端上桌，便是小暑这天最隆重的仪式。筷起筷落间，黄鳝那浓郁鲜美的滋味，不仅填满了胃，也驱散了几分暑气带来的烦闷，日子也显得格外有滋有味起来。

前日回故乡，稻田里早已没有了黄鳝的身影，爷爷奶奶也相继离开了我们，但那些捉黄鳝、食黄鳝的美好场景一直停留在记忆里，在每一个小暑天，提醒我：“顺应天时，方得至味；人间烟火，最抚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