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和深

南安湖内村老一辈人流传着一句古老的闽南俗谚：“康宫后埋卡底。”这话原是讨海人比试收成的暗语，如今却成了丈量人生本事的尺子。老讨海人总说：后生家想出息，就像讨海要看卡底——装得多，才是真本事。赶海人装渔获，是用篾条编的小背篓，闽南人称卡仔，埋卡底是指比卡底谁的渔获多，谁的本事大。

清晨，年过古稀的吴老照例坐在康宫（地名）的石阶上。晨光爬上红墙，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阶，仿佛在抚摸记忆中的卡仔：那时候，卡仔斜挎在腰间，篾条上都是海蛎壳刮的痕迹。老人的闽南腔里裹着咸涩的海风。

吴老招呼着旁边的年轻人说：“从前咱这地界穷，地少，内海野生海产资源丰富，主要经济收入是背着卡仔去讨海。”当涨潮时，讨海人上岸必经之路康宫后，卡仔里扑腾着鱼虾，螃蟹吐着滩涂泥，比谁家渔获多，这就是“康宫后埋卡底”。

如今，石阶下的车流代替了潮汐。早看不见当年滩涂上交错的人影。吴老眯起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潮水落至康宫后面的滩涂，讨海人赤脚踩过海藻，卡仔在晨曦中闪着微光。有汉子抓着大青蟹直嚷嚷：今日卡底装满，够换三斤米！惹得旁人眼红手痒。

年轻人望着路边的野花怔神，忽听吴老感慨：“现在的卡底装的是知识嘞，本事来自知识，知识能改变人生。”循声望去，上学孩童书包晃动的弧度，倒比跳跳鱼的条纹还鲜亮。

潮起潮落，涛声依旧，原来的滩涂部分变成了柏油路。吴家挂在墙上的濒临绝种的鲎标本，玻璃罩里凝固着旧时光——卡仔的篾条泛黄发脆，渔网线头还沾着腥咸的海风。吴老指尖划过鲎壳的纹路：“潮水能带来鱼群，带不来生意经。”

康宫后的小路仍在，潮声换了韵律。背卡仔的青壮年，转身成了厂房里的管理员或企业家。如今村子经济发达，人们丰衣足食。但每当晨光初露，仍能听见老人沙哑的嗓音在讲：“后生家记着，卡底要紧的是——永远准备着装满下个潮水的渔获！”

马路车流轰鸣，吴老说：“古时讨海人最怕卡底轻，如今想来，怕的是失了装满卡底的志气，卡底有货真本事。”

月色漫过康宫檐时，广场舞的音乐混着海风传来。吴老说，讨海人最懂时运，如今想来，讨生活的人更该明白：潮水涨落自有天定，能否装满卡底，终究看自家本事。在每一个涨潮落潮的关口，把自家的卡底装得满当当，归根结底，靠的还是自己手掌心那项顶风立浪的真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