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燕燕
年少不知父母恩,懂时已是中年人。待到岁月流转,真正懂得这份深情时,却已步入中年。犹记得产下儿子那日,满心欢喜与感恩,于《东南早报》“功夫早茶”的版面,提笔写下对妈妈炽热的爱。然而,面对老爸,几次欲提笔倾诉,却总觉纸短情长,竟不知从何落笔。今日,带着满心的遗憾,眼眶不自觉地泛红,一字一段走在回忆里……
当黄花风铃木悄然酝酿着花事,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树下的公交站椅子上,微风拂过便簌簌落下的花瓣和仰头抑制不住的眼泪一起划过我的脸颊……
这是南北交错的十字路口,疾驰而过的车辆伴随着尘土四处飘散,我学着老爸,朝着回家的必经路,张望着,等待着,就像在得知我会回来的每个早上,他都会提前两个小时坐在这等我一样。既没有手机好打发时间,也没有泡茶的唠嗑,更没有电视的消遣。这不长不短的两个小时里,老爸的心,是被精心准备的美食占满了吗?担心着灶台上的八宝饭是否软糯香甜?紧张着连夜蒸的米浆果不够柔滑?还是牵挂着卤料不够入味……抑或只是反复思量着,还能为归家的孩子们再做点什么?我们总担心他的病痛,反复叮嘱他等我提前打电话再出门,他含糊地应着,转天却还是一早就慢慢踱下楼来……
记忆里的北风,忽然盖过了眼前车来车往的喧嚣。模糊的视线穿过时光,落在那个瓢泼大雨的日子——我坐在老爸自行车车凳前的横杠上,后车座驮着百斤大米。墨绿色的大雨衣盖在这一辆老式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那时的我猫着腰、低着头,雨点儿噼里啪啦砸在雨衣上,像敲着小鼓,视线里满是车轮碾过泥水的样子。老爸的脚蹬一圈圈转着,车身偶尔拐个弯,我就悄悄在心里猜:这是过了大桥头了,还是到了老金光豆腐店呢?而我的目光还总忍不住瞟向车筐,那里躺着裹好的黄花梨,光是想想那股子甜津津的果香,心里就像揣了颗糖,甜丝丝的。
调皮的我偶尔还忍不住伸手勾了勾车把上的铃铛,“丁零——”声音有点沙哑,却把雨里的沉闷撞开个小缝。老爸浑厚的声音从雨帽底下传过来,带着点不苟言笑的严肃:“坐稳,别乱动。”可我听着,倒像是怕我淋着雨似的……
被病痛折磨得整宿整宿睡不好的老爸,依旧每天早晚坚持去东山公园散步。偶尔回家的我陪坐在他的电动小三轮车后座,看他化疗后新生的白发稀稀疏疏,像落了层细雪,都悄悄藏在那顶黑色帽子里,不声不响地挨着,帽子边缘偶尔会溜出一两根,软软地搭在耳后,才让人惊觉那片藏起来的、正慢慢生长的生命力。高低不平的肩膀,瘦弱的后背凸起一道道骨痕,双腿的骨头轮廓在轻薄的裤管里隐隐地凸起……陪他走在树影斑驳的木栈道上,听着他几乎发不出声的絮语,我假装全都懂,时而点头,时而附和。他走的每一步,看我的每一眼里,藏着骄傲,藏着不舍,藏着爱护,还有一丝遗憾。如今那辆小三轮车还停在他每天归来的门边,仿佛他还在家里等我,可凑近了看,蛛丝与落灰又把我从恍惚里生生拽出来。
如今,老爸的电话号码依然珍藏在我的收藏夹里,偶尔我会在微信里留几句言,那头永恒的静默,一如他生前不善言辞的模样。可每到父亲节,还是忍不住想起他那句:“给老爸准备了什么呀?”从前对他总挂在嘴边的“你爱吃的”嗤之以鼻,如今却格外想陪他泡着水仙,就着小点,慢慢吃,慢慢聊。
车站阶前,落叶飘黄,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在这风摇树影之间接续,一叠又一叠的思念,在潮湿的记忆里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