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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18日

拔花生

(视觉中国)

■吴俊杰

我常常从集市买回一袋带壳煮的花生,每次剥开一粒放进嘴里,那独特的鲜香味道便如一根无形的线,猛然拽着我沉回从前,沉入故乡那片熟悉的田地里。眼前便浮现出扁担两头圆箩筐里饱满鼓胀的花生和母亲弯腰在田垄间劳作的背影。

那年头,花生收成在即,田野间弥漫着一种踏实而紧张的期待。花生的叶片在骄阳之下,绿得深浓,几乎要滴落下来。母亲早早便卷好了裤脚,她轻拍我的肩膀:“走,跟我去拔花生!”

母亲在前,我在后,踏进齐膝高的花生地。我模仿着母亲的样子,双手攥紧花生秧子,咬紧牙关用力一拔——只听“扑哧”一声轻响,花生秧子居然应声断掉了,根却还顽固地深扎在泥土里。我手中只剩半截秧子,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母亲回头看见了,不由得笑出声来,眼角的皱纹也如花朵绽放开来:“傻孩子,拔花生不能只用蛮力,要顺着劲儿往上提,像这样——”她俯身重新示范,只见她微微弯腰,双手用力恰到好处,轻轻一提,整墩花生便连秧带果,完好无缺地破土而出,抖落下一片沙沙作响的泥土。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重新蹲下身子,撅起屁股,握紧花生秧,屏气凝神,再用力一提。终于,一墩沉甸甸的花生也随着我的手破土而出!我高兴地举在手里,花生果实颗颗饱满,圆润喜人,在阳光下仿佛挂满了泥土的勋章。母亲看着我的成果,脸上也漾开了笑意,那笑意暖融融的。

拔花生这活儿,重复间愈显其累,不多时我脸上便挂满了汗珠,后背衣服也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太阳渐渐升到头顶,热浪蒸腾,汗水流进眼里,又涩又辣。母亲看我累得直喘粗气,便放下手里的活,招呼我坐到田埂上歇息。

她变戏法似的从篮子里拿出咸菜疙瘩和几张干煎饼,还有一罐凉白开。我们母子俩便就着咸菜啃起干巴巴的煎饼来,咸菜很咸,煎饼粗糙,但嚼着嚼着竟也嚼出了几分滋味。母亲怜爱地伸手拂去沾在我衣襟上的泥点,又拍拍我后背的尘土:“累了就多歇会儿。”那拍打虽轻,却仿佛有温热的熨帖,抚平了我小小身躯里所有的酸疲,让我又攒足了重新站起来的力气。

太阳西斜,母亲担着两大筐沉甸甸的花生走在前头,我则提着小篮子跟在后边,我忍不住问母亲:“明年咱们还种花生吗?”母亲没回头,声音却带着笑意飘了过来:“种!明年多种些,收成好了,母亲给你买新书包!”我听了,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肩上的篮子似乎也轻了许多。

之后岁月如河奔流,城市如巨兽吞没了我与土地相连的根系,母亲的身影亦在匆忙间日渐模糊。如今,指尖再次捏破一枚花生壳,那清脆的迸裂之声,仿佛是当年泥土里被拔出的第一棵花生秧的轻微回响。圆壳之内,果实安然卧在它小小角落;而圆壳之外,母亲在田垄间弯腰的身影,却成了我心底永远无法填满的缺口。

这圆壳里包裹的,何止是花生?是母亲弓身泥土里为我弯下的整个天空,是岁月蒸干后凝结在记忆田埂上的盐粒——所谓人生滋味,大约就是这剥开一层,才知里头层层皆浸着旧时汗与泪的根根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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