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妍

我坐在赤湖湾的礁石上，看黄昏把最后一缕暖光泼在滩涂上。滩涂的软泥还带着白日的温热，赤脚踩上去，像陷进一块巨大的蜂蜜糕。远处半月湾的浪正一层叠一层地漫过来，舔着岸边的贝壳，把天空的橙黄倒影晃成碎金——那颜色，多像奶奶腌渍的柚皮糖。归巢的鹭鸟擦着我的头顶掠过，翅膀带起的风里，有海腥气混着芦苇的清苦，它们的鸣叫声落在浪尖上，惊得波纹一圈圈荡向远处的崇武古城，仿佛要去叩响那座老城的石墙。

这时，月亮已悄悄从笔架山后探出头，我抬手遮眼，看它像块被海水洗亮的鹅卵石，慢慢爬到净峰寺的塔尖边。身旁的石头厝里飘出饭菜香，混着海带汤里的牵挂， 阿妈的唤声混着银饰的叮当从门缝溜出来——是惠安女阿姐们收工回家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贝壳，壳上还留着日晒的余温，抬头时，第一颗星已在塔尖眨了眼，像谁不小心从银饰盒里掉出的碎钻。

夜幕垂得低了，我蜷在石头上数星子。它们一颗接一颗亮起来，有的躲在小岞风车的扇叶后，有的就悬在我头顶，近得仿佛伸手能摘到。风裹着潮味吹过来，带着点凉意，我把外套裹紧些，听见身后的芦苇丛沙沙响，像是在和浪涛对吟。月亮被一缕云丝遮了半张脸，像阿姐们遮面的花巾，漏下的清辉淌过石头厝的黑瓦，瓦上的青苔便泛出冷光，连墙缝里的野草都镀上了银边。

夜深时，潮声慢了下来，像奶奶摇着蒲扇哼的催眠曲。我起身往回走，脚边的溪水映着月影，弯腰去碰，却只捞起一手凉丝丝的碎光，倒像打翻了阿妈的银线盒。石雕厂的灯还亮着，窗纸上印着匠人弯腰刻石的影子，刻刀敲在青石上的“笃笃”声，和远处古寺的钟声叠在一起，成了夜的心跳。

快到家门口时，我回头望，赤湖湾的夜空像块缀满碎钻的深蓝色头巾，月亮正悬在风车顶上，清辉漫过晒着渔网的竹架，网眼里的星光晃啊晃。我心头漾起一阵暖，原来家乡的夜色，藏着这么多温柔的光。

这样的夜空，是山海写给大地的诗。我读着读着，心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