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琦
《长安诗酒汴京花》以“诗酒”与“簪花”为灵魂意象,为我们勾勒出唐宋文化精神嬗变的清晰脉络。长安的酒肆里,李白高歌“会须一饮三百杯”,这杯盛唐的浓烈琼浆,是时代赋予个体的磅礴生命力与无羁自信的喷薄。诗酒交融于胡汉盛景,流淌在从贵族到市井的脉搏中,成为唐人对抗虚无、挥洒才情乃至政治抒怀的媒介,是大唐气象极致外放的酣畅表达。
当历史的车轮驶入汴梁,满城摇曳的簪花取代了诗酒豪情,悄然绘制着另一幅精神图景。宋人簪花,远不止风雅点缀。它上至帝王赐予进士的荣耀冠冕,下至市井百姓的生活日常,成为一种深刻的文化符号。书中敏锐指出,宋人赏花已从唐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阔达,转向对品种、意境乃至哲思的极致追求。欧阳修品评牡丹的专注,周敦颐于莲中见品格,皆折射出宋人精神的内转——由外放的张扬,沉潜为内敛的观照与心灵安顿的追寻。
这场由酒烈到花幽的转轨,其深层动力源于唐宋之际社会结构的巨变。唐代科举取士规模有限,门阀贵族余威犹存,诗酒宴集成为文人展现才华、依附权贵的重要舞台。而宋代迎来真正的“科举革命”,门阀彻底式微,寒门士子通过大规模科举涌入统治阶层。这一新兴士大夫群体迫切需要建立属于自身阶层的、区别于前朝贵族的文化品位与身份标识。于是,簪花、品茶、赏画、焚香等“四般闲事”应运而生。它们更强调内在修养与审美格调,在平民化潮流中重塑了高雅的文化形态,成为士人身份认同的优雅徽章。
从长安酒肆的纵横豪饮到汴京庭院的花前静思,唐宋精神完成了一次从青春喷薄到成年沉思的优雅转身。这并非简单的盛衰更替,而是历史河床变迁下文化形态的重塑与深化。《长安诗酒汴京花》的精妙在于揭示:宋代在“文弱”表象下,其思想的深度、科技的理性、经济的活力乃至生活美学的精致,皆在“花”的意象背后找到了另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回望双城,长安诗酒如泼墨长卷,挥洒着生命的壮阔豪情;汴京簪花似工笔小品,雕琢着存在的幽微精雅。当现代人既疏远了李白的放达,也遗忘了宋人的雅致,我们遗失的或许并非诗情本身,而是那份将庸常生活淬炼成诗的意愿与心力。唐宋精神的这面明镜,映照出文化长河奔流不息的真谛:形态随势而转,而创造与审美的灵魂,永在寻求优雅的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