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哲
盛夏的熏风掠过安溪湖头镇,漫山的荔枝林翻涌如赤潮。六百余岁的古荔虬枝如铁,垂珠累累,枝头“状元红”在骄阳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泽。树下,第四届荔枝文化月的欢腾人声与蝉鸣交织,而树根深处,却盘绕着一条六百余年的文脉——自南宋开基的李氏家族在此生根发芽,终在清初孕育出一代名相李光地。新衙大堂悬挂着的康熙御匾“夹辅高风”,墨迹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润意,院墙外的古荔枝树,恰是少年李光地埋首书卷时抬眼可见的风景。
步入横山村,指尖摩挲着古荔皴裂的树皮,像触到一部立体的编年史。六百六十年前栽下的老树,年轮里嵌着李光地家族“四世十进士七翰林”的科举盛景。贤良祠内,康熙御笔“太极图说”的石刻静立檐下,雍正《谕祭文》石碑上“一代之完人”的评语,在岁月里愈发熠熠生辉;祠堂外的荔枝年年红透,恰似当年书生们金榜题名时,簪在帽檐上的绛纱那般鲜妍。砂石土裹着的铁质,不仅滋养出果肉如玉的清甜,更淬炼出湖头人治学为官的筋骨。
荔枝的流转,早被写进湖头的水运史诗。行至湖一村船巷,残存的十九级石阶斜斜探进清溪,五百年前这里曾帆樯如林。明朝天顺年间,李氏先祖李森捐银凿通渊滩巨石,“泉州船运始达湖头”的史话就此开篇。船巷口的“大使宫”香火缭绕,庇佑着南来北往的商船。而船舱里的荔枝顺流而下,经晋江直抵刺桐港,后来竟成了郑和下西洋船队里水手行囊中压箱底的乡愁甜意。
而今虽然古码头静了下来,物流的车辙却续写着新的篇章。荔枝文化月里,冷链运输的车辆整装待发,网络那头的订单早已飞入荔园深处。古船巷的石缝里,昔年纤夫的号子还没散尽,又混进了时代的新声,在荔枝的甜香里交织成歌。
节庆的烟火气中,历史正被创意悄悄激活。荔枝冰糖葫芦的糖衣里,裹着问房大厝木雕门扇的精巧纹路;黄金荔枝虾的金红酥脆里,藏着相府家宴流传的烹饪“秘辛”。当厨艺大赛端出“翡翠映珍荔”,祠堂里李光地时代“急公尚义”的匾额,仿佛也在颔首——以食载道,古今同味。更深的变革,则在产业血脉里静静奔涌,五村荔农执笔签约,结成共富联盟,百吨鲜荔乘着时代的东风飞向远方,千年古荔终成惠泽乡里的“金玉枝”。
湖头的“状元红”,从来不只是一季果实的颜色。它是李光地捧读的烛火,映在荔枝上的那圈暖光晕;是船公号子里,对平安最恳切的祈愿;更是今人把古树年轮化为共富密码的那份赤诚。看那古荔的根在时光里愈扎愈深,枝头的红果便一年比一年艳——原来历史文脉的甘露,便是最丰饶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