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奋勇
暑假回老家小住,清晨总是被鸟鸣叫醒。这天却例外,母亲早早就催促着:“勇啊,快起来摘花生去。”等我揉着眼睛到院子里,已是空落落的,母亲早就下地去了。
太阳才在山顶露了脸,金辉便笑盈盈地拥抱了乡野。我低着头赶路,忽听一声喊:“勇啊,来喝杯茶!”抬头见福贵伯,穿着长袖衬衫坐在老榕树下,正在洗着茶杯,铝壶“咕嘟”吐着白汽。我端起一杯铁观音,温热滑入喉咙。他指着草叶上的露珠笑了笑,说:“‘立了秋,早晚凉飕飕’,你看你还穿件背心,往后出门,得揣件长袖衫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秋了。节气的脚步,从来这般准时,轻悄悄地踏进村来。天气的变化,貌似不大,只是那白天的热,还带着能“热死老鼠”的狠辣劲儿,赖着不走,可空气里,终究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清爽。秋天一到,意味着盛大的收获就在眼前。
正想着,花婶挎着竹篮从龙眼树后转出来,篮里黄褐的“福圆”挤挤挨挨,仿佛还带着枝头的繁盛。她往石墩上一搁篮子,拣一颗最饱满的塞到我手里:“尝尝,‘食福圆生子生孙中状元’,老辈传的吉利话。”她又指着树说:“往年这时候早摘空了,今年‘秋老虎’凶,成熟得慢,挂果久——‘立秋处暑曝死鱼’,可不是说着玩的。”临走时,她硬塞给我一大串:“给你阿母带去,她辛苦。”
我往前走,晒谷场上传来簌簌声。老同学阿祥正把黄豆从麻袋里倒出来,金豆豆滚了一地。我和他打招呼:“立秋晒秋,五谷丰登啊!”他直起腰,擦了擦汗,“昨晚看云走得快,怕是要落雨。‘立秋三场雨,秕稻变成米’,这雨得下透才好”。
田野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刚退休的珍珍阿姨路过,笑着跟母亲搭话:“你们家花生收得正是时候。”母亲手里拔着花生,答:“‘七月立秋慢溜溜,六月立秋快加油’,今年立秋在闰六月,倒不急,可也得盯着。”
田埂边,被村里人唤作“老先生”的老者背着手站着,我笑着打招呼。他瞅瞅我们翻松的土地,慢悠悠道:“立秋锄晚田,地松籽粒满。”我赶紧竖起大拇指迎合:“‘立秋雨淋淋,遍地是黄金!’您老这话,句句落在地上都长庄稼啊!”他捋着胡须笑了。
午后,东英叔蹲在大门边,眯眼望着天边:“雷打秋,冬半收。”话音刚落,远处就滚过一阵闷雷,他叹口气:“今年冬天的收成,怕是悬了。”这时,隔壁大嫂却不以为然。她在院子里晒芒果干,橙黄的果肉铺在竹匾里,像撒了层碎金。“‘立秋晴一日,农夫不用力’呀!”她拍着围裙笑,“我看这天,后头准顺顺当当。”
风穿过树林,飘下几片泛黄的叶子。我捡起来,叶脉在夕阳里看得分明。妻子走过来,指尖拂过叶尖:“叶子黄得慢,秋来得缓呢。‘立秋十天遍地黄’,过些日子,田埂坡地该一片金了。”我向远处望,田野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村里人的话混着虫鸣风响,飘在立秋日的炊烟里——那些老辈传下的俗语,像田埂上的草,一岁一枯荣,却总在恰当的时节冒出来,提醒着:时令不欺人,耕耘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