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耀

“为之奈何？”——这句看似寻常的问话，竟是汉高祖刘邦的口头禅。鸿门宴上，面对项羽暗藏的杀机，他攥着张良的衣袖连问数遍；彭城战败后，望着溃散的残兵，他对着萧何长叹此语；韩信索要齐王封号时，他对着陈平眉头紧锁又出此问……千百年来，这句看似暴露无措的问话，总被解读为刘邦“无能”的佐证，却不知这恰恰是他纵横乱世、定鼎天下的顶级智慧。

刘邦的“为之奈何”，从来不是漫无目的的茫然发问。当他对着韩信问出这句话时，是在确认这个曾受胯下之辱的年轻人，是否真有“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的底气；当他对着陈平呢喃此语时，是在试探这位从项羽帐下投奔而来的谋士，能否以奇计破解荥阳之围。这一问，藏着对人才的精准识别——就像良匠审视璞玉，不问不知其纹理，不问难见其光华。

彼时的天下，人才如星却各有其主。韩信在项羽帐下不过是执戟郎，陈平在楚营始终郁郁不得志，彭越啸聚山林却难成气候。是刘邦的“为之奈何”，给了他们开口的机会。韩信献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邦当即放权；陈平提出反间计离间项羽君臣，刘邦立刻拨付四万斤黄金不问去向。这种“你说我信，你谋我断”的默契，让人才们真切感受到：在这里，我的智慧有重量，我的谋略能落地。

正如古语所言“士为知己者死”，被需要的价值感，往往比高官厚禄更能拴住人心。韩信后来手握重兵，蒯通数次劝其三分天下，他却始终摇头：“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这份“言听计用”的知遇之恩，正是始于无数次“为之奈何”的请教。刘邦用一句问话，把“雇佣关系”变成了“共生联盟”，让一群出身草莽的人——泗水亭长、狱掾、杀狗的屠夫、吹箫的乐师——凝聚成了掀翻强楚的力量。

项羽的帐下从不缺“为之奈何”的时刻，却永远听不到这句问话。鸿门宴前，范增力主“急击勿失”，项羽默然不应；鸿门宴上，范增举玉玦再三示意，项羽视而不见；垓下之围前，韩信、彭越按兵不动，项羽只会怒斥“竖子不足与谋”。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总把“我自有主张”挂在脸上，却不知真正的领导力，从来不是个人光芒万丈，而是让团队的光芒照亮前路。

刘邦恰恰相反。他承认自己“运筹帷幄不如张良，镇国家、抚百姓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不如韩信”，却能用“为之奈何”把三人的长处拼成自己的铠甲。鸿门宴危机中，他听张良之计拉拢项伯；入蜀之后，他纳韩信之策东出争雄；楚汉相持时，他从陈平之谋分化楚军。他像一个精明的裁缝，把众人的智慧剪裁缝合，最终做成了大汉王朝的龙袍。

这种“不逞能、善借力”的智慧，在管理学上堪称典范。刘邦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怕下属比自己强，反而用“为之奈何”给他们搭台，让团队的能力总和远超个人上限。

刘邦的“为之奈何”，穿越两千多年的风雨，至今仍在警示着我们：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无所不知，而是敢于承认有所不知；真正的智慧，从来不是独断专行，而是懂得集思广益。

对管理者而言，“为之奈何”是激活团队的密码。有些领导总爱说“这事我早想好了”，却不知这句话像一道墙，挡住了下属的思考与热情。反观那些基业长青的企业，掌舵人往往是最会“提问”的人：他们不急于给出答案，而是抛出“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在追问中发现人才，在倾听中完善决策。

对普通人而言，“为之奈何”是成长的阶梯。生活中总有人怕“问”，怕暴露无知，怕显得懦弱。其实，向同事请教工作技巧，与家人商量生活难题，向朋友倾诉内心困惑，看似是“示弱”，实则是在编织一张互助的网。就像刘邦问计于乡野村夫，看似放下了身段，实则托起了格局。一个人的行走是踽踽独行，一群人的同行才是浩浩荡荡。

对家庭教育而言，“为之奈何”是传承的桥梁。“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往往始于长辈的“我说了算”。当父母总把“这事你不懂”挂在嘴边，孩子的创造力便会被压制；当祖辈习惯宣称“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后代的成长空间便会被挤占。家庭的传承，从来不是单向的指令，而是双向的倾听。

如今，我们或许不必再用“为之奈何”的措辞，但那份“不耻下问”的姿态、“尊重差异”的胸怀、“激活他人”的智慧，永远是行走世间的通行证。因为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一个人赢，而是让更多人愿意和你一起赢——这，正是刘邦用一句口头禅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