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阳

蝉声漫过青砖墙时，葡萄架下的棋局正被暮色蚕食。张阿公布满沟壑的手捏起马，棋子落盘的脆响惊得蝉鸣骤起，仿佛谁在暮色的琴弦上猛地一拨。对面的李伯抿了口茶，瓷杯沿的茶垢泛着旧宣纸的黄，蝉声便随着茶香沉下去，化作棋盘边缘卷曲的竹纹，又顺着竹椅的裂痕爬向田埂——那里，陈婶的竹篮正压弯花生秧的腰。

她弯腰拔起一簇花生，泥土簌簌落进竹篮，蝉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无数翅膀在追赶她鬓角滚落的汗珠。新摘的花生还带着地里的潮气，陈婶用围裙擦了把脸，蝉鸣里便混进了汗水的咸涩与花生荚的清甜。远处传来收工的吆喝，蝉声忽然低沉，应和着扁担吱呀的节奏，又顺着田埂爬进院墙，在葡萄叶的褶皱里溅起粼粼波光，最后落在墙根滚烫的石板上。

穿背带裤的男孩蹲在石板上，攥着半截树枝拨弄砖缝里的蛐蛐。蝉翼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蛐蛐触须突然抖动，惊得蝉声溅起一串清脆的颤音。男孩猛地扑过去，衣角带起的风让晾衣绳上的碎花布扬起裙裾，露出绳头褪色的红塑料绳。蝉声里多了几分慌乱，像无数小脚在慌忙调整翅膀的频率，又顺着晾衣绳爬上屋檐，在瓦当的青苔上烙下细密的纹路，最终融进暮色渐浓的天空。

暮色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漫开时，棋盘上的光影从蜜色褪成黛青。张阿公捏起卒，蝉声突然清亮，仿佛为终局吹响唢呐。男孩的蛐蛐蹦进陶罐，他晃了晃罐子，蛐蛐鸣叫与蝉声撞出细碎的火花，又顺着葡萄架的藤蔓爬上天空，在云层里炸开成千万片蝉翼的震颤。陈婶拎起满筐花生，扁担压弯的刹那，蝉鸣里混进竹篮晃动的节奏，像谁在黄昏的琴弦上又拨了一下，余韵顺着田埂飘向更远的暮色。

路灯亮起时，蝉声变得绵长，像拉扯泛着月光的绸缎。麻雀掠过老槐树，翅尖剪碎的蝉鸣落在草丛，成了明日清晨的露珠。砖缝里的蝉蜕静静等待，等待某个孩童用树枝轻轻唤醒，等待下一个被蝉声浸透的黄昏——那时葡萄架下的棋局会再摆开，田埂上的竹篮会再压弯花生秧，墙根处的蛐蛐会再蹦进陶罐，而蝉声，会再次漫过院墙，将黄昏染成透明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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