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炳
门前花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棵不知名的植物,叶片绿得发亮,顶端还缀着紧实的花苞。我瞅着像野地里长的杂草,伸手就想拔除,一旁的母亲赶忙喝止:“别拔!那是粗糠花!”
“粗糠花?”我愣了愣,这带着几分乡土粗粝感的花名,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好奇心驱使,我赶忙上网查询相关资料,才晓得粗糠花的学名是“千日红”。名字里带个“红”,颜色却不止一种,除了最常见的紫红色,还有粉的、白的,开起来像一个个小小的绒球,攥在手里软乎乎的。别看它长得潦草,开花时候也没有香气。但是它花色艳丽有光泽,花干后而不凋,经久不变,所以得名千日红。
少时关于粗糠花的记忆一帧帧涌现。彼时,母亲农活儿忙得脚不沾地,七夕前一天,还不忘嘱咐我去找寻七种花,用红绳串成花环,挂在七娘妈亭上,算是给七娘妈簪花祈福。母亲反复叮嘱:“七娘妈爱俏,粗糠花艳,挂在亭上才好看。”就凭着她没说太明白的描述,我跑遍了村里的街头巷尾,在田埂边上晃来晃去,可连粗糠花的影子都没见着。
后来听人说,我们家隔壁有个外来打工的大婶种着这花。大婶个子中等,有点胖,脸上有不少雀斑,厚眼皮,眼睛不大,但很犀利。她平时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因此做了那么久邻居,我和家人从未跟她打过招呼,更不用说知道她种什么花了。那天我犹豫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敲了她家的门。没想到,她特爽快地摘了一大把新鲜的粗糠花递给我,还亲切地说:“以后有需要,欢迎随时来摘!”
渐渐熟络起来,我发现原来她看着冷,心里头却热乎着。农忙的时候,她一有空,就来帮衬我家干活,要么摘花生,要么帮忙喂家禽。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在谷场抢收,夏天的雷说响就响,乌云一下子压得很低。我看着晒垫上摊开的金黄稻谷,急得直跺脚。天上的闷雷还没停,就看见大婶放下碗筷,一路跑过来,拿起竹耙就开始扫稻谷。我、母亲和大婶三个正忙得满头大汗,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等我们一起把最后一块塑料布盖好,大雨已然倾盆而至。大婶坐在屋檐下的角落擦汗,她累得靠在墙上,安安静静坐着,雨帘裹着她的影子,倒显出几分温柔来。
大概过了半年,大婶说工厂要搬到别的地方,她也要跟着去。临走前,她把院里的粗糠花全挖了出来,搬到我家花圃里,还手把手教母亲怎么养:“这花不用太费心,多晒太阳,少浇水,冬天也冻不死,来年还能开。”这一晃就是二十年,我再也没串过七夕的花环,也很少想起那个外地来的大婶。
现在家门口长的这些粗糠花,叶子绿绿的,花苞也鼓得满满的,像在等着七夕到来。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花和那些暖意,早就缠在一起,成了日子里的一部分。
等七夕到了,我要好好摘些粗糠花,再串一次花环,挂在七娘妈亭上。不只是为了祈福,更是记着那些人与人之间的暖。就算花谢了,人走了,红绳串过的那些温柔,早成了心里抹不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