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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06日

露凝薯香时

(视觉中国)

■吴奋勇

天高云阔,万木着色,露生微芒。清晨,叶尖上的露珠,“啪嗒”一声落进泥土里,这是秋天悄悄递来的晶莹情书。

村里,又是那个老人在念叨:“白露白茫茫,番薯垄头香。”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到田地里。镰刀“唰唰”割断墨绿的番薯藤,堆成小山似的,接着他抡起锄头,一下一下刨开泥土,再猛地一撬,嘿!一串紫红的番薯便带着星星点点的泥土,欢快地蹦了出来。它们圆润饱满,裹着一层薄薄的细泥,泛着温润的光,真如农谚说的“白露挖薯,金玉满堂”。母亲挑着畚箕赶来,眉眼含笑:“这白露的薯啊,最通人性,紧着往甜里长呢。”我凑过去,父亲便让我念新学的童谣:“白露点秋光,薯瓤赛蜜糖。阿嬷灶火旺,煨得满村香。”

父亲是村里的代课老师,他总爱给我讲:“白露前后的番薯,是老天爷赏的甜。”经过春夏的阳光雨露,又赶上这昼夜温差大的时节,薯块里的淀粉都悄悄变成了蜜糖。他还说:“白露吃番薯,全年不胃酸。”那时我只当是句老话,后来才知道,这土里土气的话里,藏着大大的智慧。现代科学表明,番薯里的膳食纤维和维生素,就像给肠胃请的小卫士,能把胃酸乖乖“降服”。

那时,我正在上小学。中午放学铃声一响,我书包一甩就往家跑,直奔厨房。掀开热气腾腾的尾鼎,也顾不上烫手,抓起一块番薯就往嘴里塞。软糯绵密的薯肉,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我烫得直哈气,却又舍不得放下。祖母偶尔会做咸饭。她把番薯削得干干净净,切成一厘米厚的圆片,整整齐齐码在米饭上沿的鼎边。饭熟了,番薯吸饱了咸饭的香气,咬一口,既有咸鲜,又有清甜,那滋味,至今想起来都要咽口水。

最有趣的是野炊。我们揣着自家拿的番薯,或是在田里寻摸些被遗漏的小薯,跑到村头的小树林捡枯枝,然后搭石灶,忙得满头大汗。等火苗“噼里啪啦”蹿起来,把番薯往里一埋,便开始疯跑疯闹。玩累了,扒开热灰,掏出外皮焦黑而内里金黄的烤薯。剥开烫手的皮,热气裹着焦香、甜香扑面而来,咬上一口,软软糯糯,烫得直跺脚,却笑得合不拢嘴。

也有“小烦恼”。白露时节,家里总是忙得团团转。帮着摘番薯叶喂猪,切红薯晒薯干。薯块切成薄薄的片,铺在竹匾上,在秋阳下闪着金光,像摊开的书页。阿嬷一边忙活一边念叨:“这是把秋天的日头收起来呢。”到了冬天,抓上一把薯干,加点糖,煮成暖暖的甜汤,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可小孩子哪坐得住,总惦记着玩,没少因为干活不专心挨骂。

后来我进了城,每年白露,总要去菜市场挑几个番薯。或切块与米同煮,熬一锅香甜的番薯粥;或简单蒸熟,品味最本真的甘甜。吃下去的哪里只是一口番薯的滋味,分明是对土地的敬畏,是剪不断的乡愁。

就在刚才,我路过街角的烤薯摊,青烟袅袅,甜香四溢。忽闻有人笑语:“白露了,该吃薯了。”我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瞬间泪湿眼眶——原来那些“薯事”从未走远,它们藏在记忆深处,等一句时节的口令,便重新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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