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茂贵
桂香漫过窗棂,第四十一个教师节到来了。记忆的闸门轰然开启,最先涌出来的,是高一那年,那个总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衬衫,姓刘的数学老师。
刘老师教我的时候刚过三十,鬓角还带着少年气,眼里却盛着沉稳的光。我至今记得那个飘着秋雨的午后。我的数学作业错得像撒了把红豆,他把我叫到年段室。窗外的雨打在外面的树叶上沙沙响,他指着错题问:“是听不懂,还是没往心里去?”我攥着衣角小声说:“有点不懂。”他便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出思维导图,从公式推导到例题变形,讲得额头渗出汗珠。直到我能流畅复述解题思路,他才松了口气,递来一颗奶糖:“别怕错,就怕不问。”那颗牛奶味的糖,甜了我整个秋天。
校运会上的事,更是刻在记忆深处的烙印。那年班里没人敢报五千米,我这个从山里来的少年,平时虽然很少跑步,但体力还是有点。刘老师拍着我的背说:“山里娃的脚底板,藏着劲呢,要不要试试?重在参与嘛!”他眼里的期待像团火,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之后的二十多天里,天还没亮透,操场就响起我笨拙的脚步声。刘老师也经常起来晨跑,有时还跟着我跑,在后面喊道:“调整呼吸。”我从跑几圈就喘得弯着腰,手掌撑着大腿,到能稳稳跑完全程,鞋底子磨出了毛边,他比我还高兴,说:“你看,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比赛那天阳光炽烈,五千米的跑道像条发烫的带子。刘老师带着同学们在离终点线100米转弯处,为我打气加油,每圈经过时,他的加油声总比别人响。最后100米,他在跑道外与我一起跑了起来,一直叫我冲刺。冲过终点时,我在草地上,听见他笑着宣布:“咱们的茂贵第三名,好样的!”
可喜悦没焐热汗水,就被一盆冷水浇透——有人说我少跑了一圈,裁判说不算数。“乱弹琴!”刘老师的脸涨得通红,他拉着几个数圈的同学去找裁判长,声音里带着着急:“我们一圈圈数着,怎么会错?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凭什么不算数?”对方班主任却寸步不让,说他们班学生该是第三。眼看争执不下,刘老师梗着脖子道:“要不,让他俩再比一圈,谁赢算谁的!”
后来才知道,那班总分离第一就差这三分。年段长把刘老师拉到一边,刘老师仍在坚持:“不是为了分数,是为孩子的公平公正。”最终我和那个同学并列第三,领奖牌时,刘老师悄悄对我说:“委屈了,但你跑的每一步都作数。”
那天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忽然懂了,有些坚持无关输赢,只为守住公道。
他后来又对我说:“茂贵,你跑步时眼里有股劲,别丢了,坚持跑下去。”这句话像颗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此后两年半,无论寒冬酷暑,凌晨五点的操场总有我奔跑的身影。从五千米到一万米,跑鞋换了一双又一双,直到高考前两个月才停下。
如今我也成了老师,每当学生为小事争执,我总会想起刘老师——他从不在乎学生的成绩好坏、家境如何,只在乎道理是否站得住脚。每当我晨跑时路过学校操场,看少年们迎着朝阳奔跑,就会想起那个牛奶味的午后,那句“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又是一年教师节,桂香里藏着旧时光。刘老师,您教我的不只是公式定理,更是如何挺直腰杆做人,如何带着韧劲生活。这人间的公道与热忱,您当年亲手递给我的那一颗奶糖,我至今妥帖收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