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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12日

故乡的灶台

■陈祖灏

岁月如梭,别离故乡已久,故乡的一切沉淀为遥远的记忆。不经意间望见天际那一缕似曾相识的炊烟,心头便蓦然悸动,老家那敦实的灶台,连同氤氲的柴火气息、那份萦绕不散的融融暖意,如烟如雾,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年开春,家中新居落成,屋后专设了一间厨房。母亲请来老练的泥瓦师傅,砌起一口标准的双孔灶台:一方大铁锅煮饭,一口小铁锅炒菜,两口锅间正好嵌着一个胖嘟嘟的铝制水壶。灶台后的烟囱笔直伸向蓝天,柴火燃起,热力裹着青烟升腾,炊烟随性地在天空游走,宛如牧放云朵,无声地书写着人间烟火诗篇。凝望这乡野图景,心底便悠然荡开优美的诗句:“炊烟漠漠衡门寂”“云间烟火是人家”——这不正是诗中走出的画卷吗?

故乡的老灶台,是刻在心底最深处的印记。它最为随和包容:秋风扫落的枯叶,林间剔下的朽枝,农忙后遗留的禾草,无不成为它温暖源头的馈赠。父兄常在劳作间隙劈柴,木柴整齐地堆在灶房角落。引火是门技术,需拣干燥的细草枯枝小心塞入灶膛,俯身轻吹,微弱的火苗便倏地一蹿,待火势渐稳,再将柴禾交错搭成“井”字,熊熊火焰顷刻占据灶膛。缕缕炊烟如轻柔纱幔,随风飘散……

冬日里,灶台是全家温暖的依托。朔风呼号时,我们最爱挤在灶膛前的小凳上。红亮的火舌肆意舔舐锅底,将厨房烘得暖意融融,门外寒风无论怎样刺骨钻缝,灶膛边那冰火交融的奇妙触感,令人终生难忘。暖意烘烤着前胸,费翔那明快的歌声仿佛在心底自动响起:“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灶台飘出的香气更是勾魂摄魄。最爱将饱满的红薯深深埋入滚烫的柴灰之下。炊烟起,饭香飘,红薯便在热灰的包裹中悄然蜕变。待到焦香幽然透出,便是时机已至。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拨开柴灰,烫得双手不住倒腾,胡乱吹去灰尘,掰开焦脆的外皮,露出金黄油亮的芯瓤,急急送入口中——香甜、软糯、滚烫在舌尖欢跳,嘴角蹭满黑灰也顾不得了。那草木灰煨出的烟火味,是现代烤箱难以复刻的童年至味。还记得冬晨上学,母亲常把温着热水或热粥的大搪瓷缸,小心置入灶膛的余烬里保温。捧着热乎乎的缸子一路焐到学校,是刺骨寒风中珍贵的抚慰。

老灶台,亦是旧时农家精神的隐秘寄托。我曾注意到灶顶靠墙处,长久供奉着一张颜色褪旧的红纸——那是灶神之位。即便新灶落成,母亲也必定虔诚贴上。在烧柴的年月,家家户户对灶王爷心怀敬畏。待到炊烟升起的傍晚,灶房便格外丰盛。鱼的鲜香、肉的醇厚,裹着清茶淡酒的微醺气息,在烟火缭绕中升腾。

日子在灶火的明灭间悄然流逝。多年后他乡归来,一脚踏进家门便唤:“妈,我回来了!”母亲闻声从灶间探出头,笑意盈盈:“我的儿啊,这回在家多住些日子!”岁月压弯了她的脊梁,她不再是我幼时仰望的那座高山,然而周身弥漫的油盐、柴火与饭菜交融的气息,却丝毫未变。她依旧利落地煸炒着我偏爱的菜肴,烹制喷香的炒米粉、卤得红亮诱人的猪蹄,炸出金黄酥脆的藕饼和肉丸。锅里咕嘟着炖菜,那浓郁扑鼻的肉香,穿透悠悠时光,依然是我心底最熟悉、最眷恋的滋味。

母亲走后,现代能源早已覆盖城乡。柴灶、煤炉悄然隐退,燃气灶、集成灶取而代之。然而,每每面对城市厨房里那抹精准跳动的蓝色火焰,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漫上对故乡灶膛那跃动橘红的深沉眷恋。炊烟虽远,暖意犹在。灶台的形态几经流变,“薪火相传”的内核却始终温热。经年累月的烟火熏染,为老灶台披上了一层厚重的岁月釉色。它早已超越了冰冷的泥石结构,凝固成家的永恒温度、母亲的熟悉气息与童年味觉的鲜明坐标,承载着无数个平淡晨昏里升腾的烟火日常。

月是故乡明,灶暖故人亲。那故乡的灶台与炊烟,于我已是凝结了生命源头、故土根基与至亲牵挂的温暖图腾。纵使有形之物终会消散,那灶台点亮的记忆火种,却永远在心灵深处倔强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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